我们这年代似乎缺荷尔蒙。
所以我们当年痴迷于《黄金时代》里“王二”的荷尔蒙;所以在王小波之后,自居第二的冯唐也号称有“浓重的男性荷尔蒙”;所以苏童的长篇小说《黄雀记》也被文艺评论冠以“青春荷尔蒙”。
是不是真的荷尔蒙我不知道,我的理解是很多人把荷尔蒙混同于本能,然后是有更多人把张扬的性欲描写等同于荷尔蒙。荷尔蒙与本能有密切关系,这个我能理解,但若说苏童作品里有荷尔蒙我就真的难以理解了。
读书时曾以为曹雪芹、张爱玲、苏童,三者承前继后。当然,前二者的小说,入骨入髓的世情描写更让人着迷;苏童,是离地三尺高的叙事飞行,如《我的帝王生涯》和《米》,无论是写历史故事还是小镇生活,都是耳目一新的叙事体验。但这三者的作品有两个相同点,一是文字精美,二是阴气重。
阴气重的小说,也能有荷尔蒙?
《黄雀记》的确是写了一个从青春期开始的故事。保润、柳生和仙女,三个少年人,因为一起强奸案,开始了几乎一生的命运捆绑与纠缠,并穿越了一个时代。不要否认苏童将时代元素浓缩入叙事的真诚努力,但是回到了作者所熟悉的香椿树街,这条香椿树街却不再熟悉。我仿佛看到苏童兴冲冲地跑进他所创造的江南小镇,那里就像个剧场,演员从他的身旁穿来走去,却没有一张脸是面目清晰。
主人公保润就像一个复仇的符号,如果说开始的他尚具人形,等到从监狱里再次冒出来的时候,已经几乎蜕化为一个幽灵,说不说话,都是透明地漂浮在空中。相比之下,柳生更带着空气的真实感,也更加可爱一些,但是仍然像被拼接的人物,性格层面不时见到断裂后的焊点。我觉得《黄雀记》塑造最成功的,应该是“仙女”,就是后来的白小姐。苏童在进入女性内心的时候,其心理描写一如既往的细腻和精准,但白小姐的故事让人感觉还没怎么开始就结束了。一次被强奸,一次怀孕,构成了她人生的重大转折,也构成了她人生的全部。苏童其实只是用一个长篇的篇幅写了一个短篇的故事,所以让人觉得千军万马、波澜壮阔可能还在后面等着呢,但作者令旗一挥,就鸣金收兵了。
小镇还是那么潮湿、阴冷,人物仍然逃脱不了宿命,苏童仍然是苏童,但小说里哪能嗅到一丁点儿的荷尔蒙?有朋友曾说,半夜读苏童的小说,有读《聊斋》的效果。我却认为《聊斋》里经常看到生动的活人;苏童小说里,偶尔活着的人物是那些突然杀出来骂两句街就闪的老太太。小说是用漂亮的语言堆砌而成,香椿树街则宛如积木搭出来的舞台布景,不管有无露骨的性描写,我都嗅不到人物身上的汗味儿——技艺更趋纯熟,但执着于文字的游戏,失去了生命的力量。
当然,没有“人味儿”有“仙气”也不是不可以,例如意大利作家亚历山德罗·巴里科的长篇小说《愤怒的城堡》,那天马奔逸的想象力,那阅读上的飞翔与轻松,早已超越沉重的肉体和本能。问题在于,想象力也是需要荷尔蒙刺激的;而荷尔蒙,你们真的还有么?(编辑 李二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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