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女”战胜了“铁汉”

导读

《修女艾达》凭借精致考究的光影构图，复古4:3的银幕比例与黑白影像，纯正的艺术电影气息获得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也在情理之中。毕竟一部不提供批判与解构、通过找回历史而永远搁置历史的唯美电影更符合奥斯卡的品味。

小疼（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奥斯卡奖又颁完了，基本无争议。《鸟人》大获全胜，《布达佩斯大饭店》也不算丢人，《少年时代》只获得最佳女配，稍显落寞，但大家的遗憾也不过是“一声叹息”而已，没引起什么深度反弹。这大概是奥斯卡最“对劲儿”的一次，品味直追欧洲三大电影节。用戴锦华教授的话说，“今年奥斯卡提名的片子看起来像参加戛纳影展的。”

不过，也不是无可挑剔。比如获最佳外语片提名的九部影片中，《修女艾达》居然胜出，还是让我颇为郁闷。今年非常有趣，竟然有四部斯拉夫语电影入围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提名，以往备受青睐的西欧片今年居然不见踪影。这真是史无前例。四部当中俄罗斯的《利维坦》、爱沙尼亚/格鲁吉亚合拍的《金橘》更令我动容，《修女艾达》是最让我觉得乏味的一部，但惟独它获奖。不过，对于波兰而言，这是载入史册的时刻，毕竟十度“冲奥”，这是首次得偿所愿。

就主题而言，《修女艾达》显然不如《利维坦》复杂有力。在影片中，“利维坦”至少有两种象征含义：一是《圣经》当中邪恶的海怪（有的《圣经》版本干脆直接译为“鲸鱼”或“鳄鱼”），同时在基督教中也是与“七宗罪”中的“嫉妒”相对应。电影中，科里亚发现了妻子莉亚同他的好友兼律师偷情，妒火中烧，先暴打二人，又在妻子回家之后强暴了她。而科里亚的儿子罗马两次亲眼目睹男人与继母的性行为，因此更加仇恨莉亚。虽然莉亚并不一定死于科里亚或罗马之手，但她在死前看到了水中的鲸鱼(?)翻滚，无疑表明她被“利维坦”所吞噬。还有另外一种解释，在《旧约·以色列书》中提到，利维坦是上帝在第六天创造出来的两头巨兽中的母兽，住在海的深处。因此，“鲸鱼”的出现，也许表明的是莉亚回归了大海深处，暗示她可能是蹈海自杀。

不过，如果这部电影只是描述一个家庭内部的危机与悲剧就没那么值得推荐了。影片采取双线平行结构，一条线是科里亚的房子面临政府拆迁，而他拒绝并反诉市长。另一条线是市长不择一切手段要达到目的。科里亚一方起初有已成为成功律师的昔日战友鼎力相助，有妻子及朋友的支持。但由于他在凭一己之力对抗国家机器，时常感到不堪重负，因此酗酒粗暴，随之而来的是妻子出轨、战友抛弃、朋友“出卖”，最终身陷囹圄，只剩下儿子罗马一个人面对丧失殆尽的空无。

而市长一方有国家机器（司法、警察）、教会甚至流氓打手的帮忙，尽管科里亚“冥顽不化”，但最终还是被市长像“碾死一只虱子一样”处理掉了。在科里亚房子的旧址上建起一座新的大教堂，达官贵人善男善女都衣冠楚楚、表情肃穆地听主教布道，关于爱与信仰。

科里亚在妻子死去之后，质问村里的神父，为什么他要遭受这一切。神父引用了《约伯记》中上帝用来诘问约伯的那段话，“你能用钩钓利维坦，用绳拴它的舌吗？”在上帝的无所不能面前，约伯感到了羞愧。上帝因此帮助约伯脱离苦海。上帝能祝福人也会诅咒人。人不能抱怨或质疑上帝，只能无理由无条件地信上帝。就好像电影当中的科里亚，如果他不试图坚守自己的生活，不与以市长为代表的政府“作对”，拿钱走人，和气生财，你好我好大家好，也许失去了一座房子，但“拥有了整个世界”，可以像约伯一样长命百岁颐养天年……安德烈·萨金塞夫用影像诠释了托马斯·霍布斯的同名政治哲学巨著。在接受访谈时，导演承认了这一点。曾经莉亚以为科里亚是她的男神，科里亚也曾经以为国家法律是他的保障，但他们所期待的拯救都未能到来，相反他们始终被这种期望折磨，直至绝望。上帝依然在，在世俗权力的护航之下，上帝在金碧辉煌崭新光鲜的大教堂中俯瞰众生。上帝的两面性与国家的两面性叠加在一起，令俄罗斯社会无所适从。鉴于它回应着霍布斯的《利维坦》，所以萨金塞夫此片又不能仅仅被看作是关于当下俄罗斯的寓言——打击面这么大，显然不适合奥斯卡。

《修女艾达》讲述的是，一个在天主教修道院长大的犹太女孩，在正式宣誓成为修女之前才获知自己的身份。在姨妈的帮助下，她找到了父母的遗骸，获知了身世真相。姨妈死后，她想体验一下姨妈生前的生活方式，于是她脱下修女服，尝试了高跟鞋连衣裙、吸烟还有性爱，但最终又穿回修女服，离开了伴侣的怀抱。导演记录了艾达的这段不平凡的路程，但没有开掘更多空间。比如，为什么艾达回到修道院？是她忠于信仰还是不愿承载历史的重负？影片中，艾达的父母和姨妈的独子都在二战时被杀害，但当艾达面对凶手时，她没有仇恨之情，反倒与之做起了交易——通过放弃祖产获得父母遗骸。与艾达相比，姨妈旺达永远也无法走出过去。她抛下襁褓中的儿子投身战斗，战后她平步青云成为国家大法官，判处了很多“反动派”死刑。而今天她为这一切感到后悔，她为曾经的信仰感到羞耻，但是没有了信仰的旺达颓废萎靡，终于走上不归路。虽然影片最后并未指明艾达何去何从，但艾达是在与音乐家做爱之后开始谈论未来的时候萌生去意的。音乐家所描述的买车买房三儿两女的生活不是艾达向往的，也令她不屑。于是，她重新穿起了修女服。

同样涉及族群宗教冲突与和解的影片，《金橘》就没这么“后冷战”。《金橘》选取的是阿布哈兹战争这段历史。不同于主流的战争片，《金橘》不讲胜负讲宽恕与和解。信伊斯兰教来自车臣的分裂军雇佣兵与信天主教的格鲁吉亚士兵因为交火时受伤，同时被金橘园里的老伯所救。艾哈迈德为钱而替阿布哈兹分裂军作战，尼卡为了历史书上的“事实”而保卫国土，他们在战场上成为杀人不眨眼的战士。在老伯伊沃看来，与生命繁衍、大自然的和谐相比，那些人为划定的所谓“差异”都不重要。在老伯的感召下，一对敌手终于可以把酒言欢甚至并肩作战。在今日地区冲突日益激烈的语境之下，观看《金橘》会特别有感触。但是这么有现实性的影片再好也不会获得奥斯卡，因为类似阿布哈兹的冲突不久前还在乌克兰的克里米亚上演。

如此看来，《修女艾达》凭借精致考究的光影构图，复古4:3的银幕比例与黑白影像，纯正的艺术电影气息获得奥斯卡最佳外语片，也在情理之中。毕竟一部不提供批判与解构、通过找回历史而永远搁置历史的唯美电影更符合奥斯卡的品味。（编辑 李二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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