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初，斯里兰卡新政府叫停了一系列涉外项目，其中包括中资企业投资建设的科伦坡港口城一期项目，斯方此举的依据是工程“缺少相关审批手续”。这一项目是中国在斯里兰卡的数个海港和基建项目中最大的项目，投资金额为14亿美元。有消息称，项目停工导致中方每天承受直接经济损失超过38万美元。 当时，21世纪经济报道首席记者赵忆宁正在“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跨境采访途中。得知项目遇阻消息后，赵忆宁于3月21日在斯里兰卡科伦坡专访了高级市场营销总监梁皓茗，就这一项目停工以及部分复工前后的诸多传言和争议进行了独家求证和核实。
【编者按】应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邀请，斯里兰卡总统西里塞纳于3月25日至29日对中国进行国事访问并出席博鳌亚洲论坛2015年年会。
3月26日，西里塞纳在北京向习近平表示，目前科伦坡港口城出现的情况是暂时的，短期的，问题不在中方。斯方欢迎中国企业更多赴斯投资，并将向投资者提供健康投资环境。
斯里兰卡是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战略的重要合作共建伙伴，而就在此前不久，斯里兰卡新政府叫停科伦坡港口城项目的举动引起中方以及国际舆论的高度关注。
在3月26日的会谈上，习近平指出，中斯双方要积极共建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充分利用丝路基金、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等融资渠道，稳步推进大项目建设和产业合作，早日完成中斯自由贸易谈判。中方愿鼓励中国企业在斯投资，帮助斯里兰卡发展制造业，实现可持续发展，希望斯方保护好中国企业合法权益。
西里塞纳表示完全同意习近平对两国关系阐述的看法和主张，丝绸之路是斯中两国共同的历史遗产，斯方希望在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框架内加强同中方合作。
3月初，斯里兰卡新政府叫停了一系列涉外项目，其中包括中资企业投资建设的科伦坡港口城一期项目，斯方此举的依据是工程“缺少相关审批手续”。这一项目是中国在斯里兰卡的数个海港和基建项目中最大的项目，投资金额为14亿美元。有消息称，项目停工导致中方每天承受直接经济损失超过38万美元。
当时，21世纪经济报道首席记者赵忆宁正在“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跨境采访途中。得知项目遇阻消息后，赵忆宁于3月21日在斯里兰卡科伦坡专访了高级市场营销总监梁皓茗，就这一项目停工以及部分复工前后的诸多传言和争议进行了独家求证和核实。
就在发稿之前，记者从科伦坡希尔顿酒店窗外，就可以看到有五台挖掘机正在科伦坡港口城项目工地日夜施工。这是在接到斯里兰卡政府对该项目进行修护性保护施工指令后，中国公司的快速响应。因为斯里兰卡的季风季节将要来临。斯里兰卡政府3月18日宣布，已批准此前被叫停的科伦坡港口城项目进行防波堤建设。
但是，由此项目引发的舆论海啸仍在汹涌中，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就一些热点、敏感话题，向科伦坡港口城项目当事方一一求证，以正视听。
在科伦坡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报独家专访的是斯里兰卡科伦坡港口城项目高级市场营销总监梁皓茗。
梁皓茗现年54岁，在房地产行业工作了二十多年，此前一直在新加坡、马来西亚等东南亚地区从事开发商、房地产顾问。他获得新加坡国立大学数学学士学位和房地产MBA学位。
每天损失38万美元是初步计算
《21世纪》：中国舆论非常关注科伦坡港口城项目被叫停一事。这是中交集团目前在海外最大的投资项目。21世纪经济报道这次采访行程的主题是“一带一路”，我途中在伊斯坦布尔转机时得到这个消息，感到非常震惊，因为斯里兰卡是“一带一路”沿线具有重要地缘政治意义的国家。根据媒体的消息，因为突然停止项目施工，中方每天损失38万美元，这个数字来自哪里？工程各项损失的比例是多少？
梁皓茗：每天损失38万美元是我们的初步计算，但具体损失的比例还需要细化。这个数字只是每天的直接损失，不包括间接损失。
直接损失包括财务成本、人工支出等：我们的投资项目有些资金来自银行贷款；目前我们没有解聘任何的员工，要付给他们工资；另外已经完成的水工结构、吹填造好的地等项目由于突然接到停工指令，没有时间作防护措施保护，有一部分已经被海浪冲蚀。
间接损失包括由于停工产生的额外费用，以及停工对未来工作的影响。
《21世纪》：当地政府3月18日表示，允许港口城项目修建防护设施。我3月20日从南部的汉班托塔回到科伦坡，路过项目工地并没有看到施工机械在工作。请问你们将在什么时候开始施工？
梁皓茗：本地媒体的确前天就有报道称，本地政府允许我们公司修建一些防护设施，但是我们3月20日下午才收到正式公文，我们的工作是要根据正式公文下发的时间来开展。目前我们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修建防护设施。
《21世纪》：这份正式公文是发自斯里兰卡政府的哪个部门？
梁皓茗：是港口、运输与航空部（Ministry of Ports, Shipping and Aviation），是政府的部级单位，我们的项目和政府共同签订合约，是和这个部门的前身——港口与高速公路部（Ministry of Ports and Highways）的常秘签的。新政府上台之后，重新调整了部门，高层官员（如部长和常秘）很多都更换了。
《21世纪》：能否透露3月20日公文的内容？
梁皓茗：文件内容大致是允许我们进行防护性施工。
《21世纪》：这个施工内容是怎么出来的？是之前和公司沟通过，还是政府自己规定的，这些防护性施工是否符合项目防护的需求？什么时候可以开始施工？
梁皓茗：我们在和政府接触沟通的时候，表示必须要修建防护设施，由于季风的影响，为了尽量保护已吹填好的土地，减少对已完成的护岸、防波堤的冲刷，必须完成相应的防护性施工。我们在接到正式的通知后就立即开始着手准备施工。
为何斯政府反复要求提交项目文件？
《21世纪》：斯方以缺少相关审批手续为由要求该项目暂停施工。斯里兰卡内阁发言人塞纳拉特纳说，斯总理维克勒马辛哈在内阁会议上表示，科伦坡港口城项目要尽快提交相关报告和文件，以帮助斯政府对整个项目作进一步处理。到底是哪些文件目前没有交给新一届政府？另外，是否存在不合规、不合法的问题？或者投资方没有积极地回应？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梁皓茗：就像您刚才提到的，可能是由于两届政府交接的原因。在合同里规定，整个项目的环评部分和拿到取砂点的合法许可是政府的责任。
当新一届政府在3月6日通知我们停工并在两周内提交相关文件时，我们也都按照政府的要求办理了停工手续。因为3月6日是周五，3月9日（周一）我们按照政府的要求提交了所有必需的文件。
我很难了解本地政府内部的详情。但是从公司立场来看，在提交文件、施工等方面，我们一直都是配合政府的各项要求和指示进行的。
斯方环境评估者对环评结果充满信心
《21世纪》：在得知项目停工消息后，我向北京的中交建了解情况，回复的原话是：“我们的文件根据法律法规要求是没有任何瑕疵的”。那么，在做前期项目可行性分析时，你们请了哪些咨询机构？斯里兰卡投资促进部部长卡比尔·哈什姆3月4日对媒体称，有指控称前政府在包括港口城项目在内的一些项目上涉嫌规避当地法律以及回避相关环境要求。是哪家机构承担项目环评以及他们的资质情况如何？走了哪些程序以及是否完备？
梁皓茗：港口城项目的市场调查聘请了全球两大房地产顾问公司——美国的仲量联行（Jones Lang LaSalle）和世邦魏理仕（CBRE）公司进行；在技术和规划方面，邀请了全球三大公司负责相关的工作，项目的总体规划由瑞典的SWECO公司实施，英国的ATKINS公司进行规划审核，还有美国的AECOM公司负责项目的市政配套和景观绿化设计。以上都是项目商业可行性研究和规划设计方面的国际顾问公司。
至于环保方面，是斯里兰卡港务局（SLPA）做的。斯里兰卡港务局在2010年就开始准备港口城项目的环评报告。报告是由来自斯里兰卡最著名的工程大学莫拉图瓦大学（University of Moratuwa，位于科伦坡南部）的知名教授Samantha Hettiarachchi负责做的，该教授的专业就是海事工程，他还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印度洋海啸风险评估协会（UNESCO Indian Ocean Consortium on Risk Assessment）担任主席，非常资深。紧靠港口城北侧，目前由招商局在运营的科伦坡南港集装箱码头的环评报告也是由他做的，需要指出的是，这个项目是一个由亚洲开发银行（Asia Development Bank）资助的项目，Samantha Hettiarachchi教授的环评报告也顺利通过了评审，这个码头也是填海修建的，由中国港湾承建，占地面积比我们的项目还要大。我们项目的环评报告是由斯里兰卡港务局负责相关审批和公示的，公示后Samantha Hettiarachchi教授也针对问题一一进行了回复，在开工之前，斯里兰卡港务局告知我们相关的文件和审批流程都已齐备。
《21世纪》：您提到环保报告是由海事工程方面的教授完成的，他们是受谁的委托做环评？是斯里兰卡政府还是我们的项目？教授所组建的团队，是聘请相关的国际专家完成的，还是独立完成的？
梁皓茗：这个报告是斯里兰卡港务局授权他们做的，因为合约里明确，这些都是斯里兰卡港务局和政府的责任。环保报告肯定不是教授一个人完成的，而且报告里还包括其他机构提供的数据。但是这个工作应该是非常完备的。由Samantha Hettiarachchi教授带领的团队是由来自斯里兰卡几所顶尖大学的知名教授和专家组成的，涉及海事工程、水利工程、社会经济学、生态学以及环境工程等多个领域。
《21世纪》：斯里兰卡港务局在项目环评受到质疑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出面解释？莫拉图瓦大学这个团队有没有就环评做过回应？
梁皓茗：新政府上台之后，斯里兰卡港务局的高层行政人员都更换了，只保留了技术人员。新上任的官员对详情并不了解，也不方便做出回应。莫拉图瓦大学一直保持沉默。因为是斯里兰卡港务局委托这个团队做的环评报告，而斯里兰卡港务局没有要求团队做出回应，所以他们就没有发声。当地的媒体也没能采访到他们。项目被叫停后有人私下与教授接触，他表示，报告是经过深入的研究论证的，他们对此非常有信心。
《21世纪》：当地媒体的报道认为这么大的工程是不透明的，没有向民众公示。我不具备工程、项目的操作经验，所以想向您请教，根据国际上通行的做法，公司的投资项目，政府是否需要把可行性文件、商业报告向民众公布？
梁皓茗：一般来说，私人投资项目财务相关的信息涉及商业机密，不用透露；但是这个项目会对公众有影响，对环境也有可能有影响，所以应该让公众了解部分信息。环评报告的内容包括填海造城可能对环境的影响，在报告完成之后按照规定向公众公开了30天，公众也提出了意见和问题。教授代表港务局，对这些意见和问题作了一一的答复。所以环评报告是公开的。不存在不透明的问题。在此之后，我们的总体规划还要通过城市发展局（Urban Development Authority）的审批程序，它曾经隶属于国防与城市发展部（前政府），目前隶属于城市发展、供水及灌溉部。
港口城项目将带来8.3万就业岗位
《21世纪》：撇开政治因素，斯里兰卡新政府暂停港口城项目，其官员发出过很多声音，比如，新增加的土地将拉低现有土地价格；抬升建筑材料的需求，增加科伦坡地区的建设成本；甚至造成一个超级富裕阶层的出现。这些说法是否成立？
梁皓茗：老实说，港口城建成之后是否成功，主要还取决于斯里兰卡人民的支持，因为它是为斯里兰卡人民而建造的。虽然我们将会把这个项目变成一个现代、国际化的城市项目，但是对比国际上相关的经验来说，其中创造的就业机会中至少有九成需要本地人来承担。我们除了考虑提高整个城市的品质，也会考虑如何尽可能地把港口城建设成一个让每一个斯里兰卡人都能够获益的地方。
我们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土地一级开发商，不会一下把所有土地都提供给市场去进行二级开发，这样会有负面效果，将会造成需求和供应关系的失衡。如果需求不够，而供应太多，就会把所有地价拉下来，对我们也没有好处，而且会削弱开发商的投资信心，如果地价下跌，我们公司的利益也会受到影响，所以我们不会这么做。我们会考虑需求和供应的平衡，分期分步骤开发，因为我们抱有长远的眼光。如果这个项目做不好，将会对我们以后在其他国家的投资信心产生负面影响。当然，这种逐步开发的模式对建材的价格应该也不会产生较大影响。
我们通过前期的研究，这个项目预计能够创造8.3万个就业岗位，而将来在港口城居住的人口大概有7万人。港口城当然也为斯里兰卡普通民众有所考虑，所以不会像有些人说的，产生所谓超级富裕阶层，反而会提高科伦坡市甚至斯里兰卡的人均收入，因为我们帮助创造了许多就业机会，其中很多都会是高质量的就业机会。
《21世纪》：高质量的就业机会如何定义？
梁皓茗：比如在港口城市区，我们会设计建造一些世界级（甲级）写字楼提供给跨国公司。过去斯里兰卡的写字楼品质不够高，他们不想来这里开办公司，如果硬件条件上去了，跨国公司也愿意来了。在这个过程中就会产生一些待遇比较好、薪水比较高的工作机会。我认为这8万多的岗位中，大多数都是白领工作。因为在港口城里，没有实体工业、制造业，只有商业办公楼，相应的，这样的工作也需要由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来承担。
土地所有权服从所在国家的法律与主权
《21世纪》：港口城项目按照双方合同规定，中方公司将得到一块永久性的土地，印度媒体认为这是中国在海外的第一块飞地（Exclave，指位于外国土地的本国领土），我们能够理解这种担心，这种开发模式在国际上是否有先例呢？
梁皓茗：根据合约，我们现在的这些土地的所有权都是属于我们公司的，而我们公司是在斯里兰卡注册的私人有限公司，因此从法律意义上来讲，这并不代表中国拥有这块土地。私人机构或者以个人名义在其他国家拥有土地所有权，这在国际上有许多先例。新加坡也有很多外国人拥有永久土地权，而且这个土地权和有年限的土地权的区别，只在于权利期限的长短，权利的内容是一模一样的。无论土地权是多少年限，都要遵守所在国家的法律与主权，而主权是高于土地权的。所以这个争论对我们来说是毫无道理的。说这块地是中国的“飞地”是缺乏法律支撑的。因为按照法律，这个土地产权不是属于国家的，而是一家在斯里兰卡注册的私人公司。
《21世纪》：这片土地因为是新造的，并不占斯里兰卡原先的国土面积，从国际通用的规则来说，这片土地赋予你们什么权利？不赋予你们什么样的权利？因为有人猜疑，这片土地以后是不是会有相应的领空权、海事权等等。
梁皓茗：如您所说，这里原本是海，我们填海造地。根据斯里兰卡法律，这块地和原有的土地是一样的，遵守该国土地法律，是同样的主权领土。
《21世纪》：照目前情况看，您如何判断项目未来的形势？这个项目有没有可能软着陆？
梁皓茗：我们对这个项目还是充满信心的。第一，这个项目涉及到两国的友好关系。第二，这个项目能够切实为斯里兰卡带来很多好处，不仅能够新增就业机会，提高人民的收入，还能够帮助刺激经济增长，另外还能够帮助斯里兰卡提升国际形象。目前在南亚，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国际化商业都市，科伦坡港口城项目在南亚将会是第一个。因此，如果跨国公司想要在南亚投资，一定会偏爱这里。根据仲量联行（Jones Lang LaSalle）对潜在投资商的调查，有很多对斯里兰卡投资感兴趣。在土地造好之后，我们很欢迎全球以及包括印度在内的其他南亚国家的开发商来这里投资开发项目。
（编辑：肖欣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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