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证监会重罚安永，因其与客户私交过密，涉“浪漫关系”、“暧昧关系”。
特约撰稿人 刘芳 美国美科律师事务所合伙人
2016年9月19日，美国证监会（SEC）宣布，对四大会计师事务所之一的安永处以930万美元罚款。
原因是，该公司的审计合伙人与两家上市公司客户的高管私人关系过于密切，违反了证券法中审计应当遵守的独立客观原则。而SEC判定因私交过密而影响审计独立从而处罚，安永尚属首例。
合伙人与首席会计师的浪漫关系
安永受罚涉及两案，我们先解读第一个案子。
这个案子涉及安永合伙人Pamela Hartford在任上市公司（公司A）的审计师期间，与公司A的首席会计师（Chief Accounting Officer） Robert Brehl关系暧昧。
在SEC判令中，虽未对两人暧昧关系有过多描述，但详细披露了天价罚单出具的法律依据和事件始末。
Pamela Hartford于2010年11月，以高级经理的身份加入公司A的审计团队，2011年7月升为合伙人，2013年底，由安永推荐作为主管客户关系合伙人的候选人之一供公司A选择。在公司面试候选人之前，Brehl向Hartford透露可能的面试问题并辅导其如何回答。
2014年2月底，Hartford升为主管客户关系的合伙人。在2012年3月至2014年6月期间，Hartford与Brehl几乎天天有私密的交流，在节日和生日时互换礼物，并利用工作和开会之便见面。两人虽然也意识到维持这样的关系不妥，试图隐藏，但最终还是被安永几位副总在内的人发现了。
2014年2月，其中两位副总与安永的两个合伙人私下谈及此事，但安永合伙人未作反应。一位副总便在2014年6月26日上报公司。
次日，公司对两人的关系启动调查，并将调查结果于三天后通知了安永。安永在进一步做内部调查后，认定两人关系影响了安永作为审计师的独立公正，便向公司A的董事会提出辞职。
其后，根据美国证券法的规定，上市公司审计师辞职必须在四个工作日内上报SEC。因此，安永因审计师与客户高管的不当关系而辞职一事，于2014年7月9日向公众曝光。此时距公司开始警觉两人关系的负面影响不过四个月，距Hartford任客户关系合伙人不过五个月。
合伙人与财务总监的亲密友谊
再看第二个案子。
这个案子是安永合伙人Gregory Bednar与另外一个上市公司客户（公司B）的财务总监（CFO）的亲密关系。
与第一个案子相反，SEC判令中对两人关系有非常具体的描述，但没有详细披露事情如何曝光，我们只能推演两人的关系是如何引起SEC关注的。
公司B从1996年开始聘用安永作审计师，但在2010年公司的高管，包括CFO表示对安永服务不满，并通知安永公司考虑要撤换审计师。安永为了挽回客户，2010年5月选定Bednar作为新的合伙人“发展和修复”与公司B的关系。
很显然，Bednar的修复关系能力卓著，从2012年1月仅仅送给CFO及其家人几张橄榄球票，发展到两家带着配偶子女一起看各种体育比赛，一起度假，到两家人可以去对方家过夜，到CFO向Bednar透露自己的健康状况隐私，并邀请他去CFO家过感恩节。两人之间交换了几百封邮件，短信，语音留言，私事远远多于公事。
就在Bednar策划想在2015年4月自己出两万美元为CFO及其家人安排观看高尔夫球赛，并为CFO举行退休庆祝聚会的时候，2015年3月，一纸关于两人亲密关系的“调查询问”终止了Bednar的策划。
是什么机构的调查询问，是谁向这个机构举报的？我们先看看两人的亲密关系引起谁的不满了。从2012年到2014年，Bednar为修复关系以“招待客户”为名的开销超过十万美元。这些费用的大部分又以审计费的名义转嫁到了公司B头上。
2014年9月，CFO的一个主要助手向安永询问费用明细，Bednar的审计团队在审阅内部明细后交给公司调整过的明细表，并对公司有关Bednar花费过高的询问置之不理。分析公司B2010年对安永的不满，此时对安永的质疑，对审计独立性的困扰，对公司及股价所受影响的担忧，公司B应该是像公司A一样做了内部调查。但与公司A做法不同的是，公司B看来没有通知安永，而是直接向安永的监管机构做了披露，要求调查。安永在2015年3月接到调查通知，2015年8月被公司B解聘。结合SEC在此案的新闻发布中对美国公众公司会计监督委员会（Public Company Accounting Oversight Board， PCAOB）的感谢，这个调查询问很可能来自PCAOB。此时距公司警觉两人关系的负面影响不过六个月。
至此，两个原本并行的案子已经合并为一个问题，亲密关系如何影响审计师的独立客观性，进而违反美国证券法。
证券法中审计师独立客观原则
两案中安永及涉案合伙人所违反的是Rule2-01 of Regulation S-X （17 C.F.R.§210.2-01）。除了规定诸如金融关系，业务关系，非审计服务，以前的雇佣关系，特定合伙人审计超过五年等具体情况会影响审计师的独立性以外，这项法律还有一个兜底的条款，规定如果审计师不能，或一个了解前因后果的理性投资人认为审计师不能对其服务范围内的所有问题做出客观公正的判断，SEC会在考虑所有关联情境，包括审计师与客户的一切关系后，确定审计师是否违反了独立客观原则。正是SEC对这一法规的运用和解读，使安永及其合伙人受到重罚。但前面的分析中都是合伙人的个人行为，安永又是怎么牵扯进来的？
安永的漠视和不作为
安永的内部政策要求审计师每年签字，证明审计师应当避免任何可能削弱或看似削弱审计师独立性的人际关系，也规定审计师不能与客户度假，不能与客户互换超越一般业务和社交礼节的礼物。但SEC认为安永在红灯频频亮起的情况下，并未执行其内部政策，严格监控审计师与客户私人关系及其对审计师独立性的影响。而且有些内部政策也不够完善，不能有效防止和预警某些不当行为。在明知或本应该知道其独立性受影响的情况下，安永还在客户的审计报告中做出审计结果为独立客观的承诺。这样的承诺误导了投资人和公众，违反了有关的证券法。安永受罚，罚在其没有充分认识到私人关系对独立性带来的影响，罚在因缺乏独立性可能让投资人失去对财务报告的信心，失去对公司的信心，从而失去对资本市场的信心。因此，在第一个案例中，公司A在披露撤换审计师时，不得不同时宣布撤回在Hartford与Brehl保持浪漫关系期间的2012和2013年审计报告，以及2014年3月31日截止的第一季度的财务报告， 并告知投资人不能再依赖报告中的财务信息。公司A因SEC披露了前首席会计师的姓名，很容易查出公司名称为Ventas， Inc.， 一家总部设在芝加哥的地产投资信托公司。虽然因信息有限无法推断出公司B是谁，按此推断，公司B一样也在解聘安永时宣布撤回其审计报告。
等一下，我们分析了这么多私人关系，为什么没有提私人关系到底是不是影响了审计师的独立性？
SEC的政策考虑
两个案子中，SEC判令的事实陈述部分，并没有提及Hartford与Brehl的浪漫关系和Bednar与CFO的亲密友谊影响了安永的独立性。那为什么SEC会头一次启动Rule2-01 of Regulation S-X中的兜底条款，对疑似影响审计师独立性的私人关系大动干戈呢？
我们先看看SEC对法律和政策的分析，两案中几乎一字不差。
SEC认为独立审计师承载着公众的信任，是审计师的承诺意见为投资人提供了对财务报告的信任，是审计师的承诺意见让投资人相信财务报告是由客观公正，有专业素养的审计师严格审查后的成品，可以放心依赖报告中的披露。因此，对证券法来说，审计师的事实独立性和表面独立性同样重要，财务报告仅仅是准确无误还不够，公众必须认为报告是准确无误的。
我们再把SEC的判令放在一个更长的时间坐标来看看。
自2008年金融机构带来的危机撼动美国经济，金融及监管的余波尚在，监管还着眼于各类金融机构时，SEC主席在2013年10月宣布开启“破门行动”，将目标转向会计师事务所，行动的主旨正是针对独立性的违规行为。几年来，SEC陆续惩罚了会计事务所的下列违规行为：在提供审计服务的同时提供诸如游说，税法咨询等非审计服务；与其审计客户之间的借贷投资行为；帮助客户起草财务报告；未在五年期限达到时替换审计师。这些违规行为还属于Rule2-01 of Regulation S-X中具体罗列的行为，而安永案则启动了兜底条款，充分证明了SEC坚信会计事务所独立性对巩固资本市场信心的重要性。
SEC判令下达之前，安永已经做了补救措施。
此案之后，我们会看到不仅安永，还有其他的会计事务所，会在现有的独立性审核程序之上，加上对亲密私人关系的披露和审核。至于怎样才能不过于亲密而又能维持客户关系，那是客户关系合伙人头疼的事了。
（编辑：李伊琳，邮箱：liyil@21jingji.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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