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丨夜空中最亮的星星

2003年一个夜晚，我坐在马六甲海边吹风。第一次看到瞭望灯塔，黑暗中发出一闪一闪的光。

这么微弱的灯光能照亮啥？我很好奇。

渔夫告诉我：有了此塔，远航的渔人就知道离家近了。

从此我知道，有些光虽弱，但是亮在人的心里。

有一次，我去山里远足。山林茂密夜色阑珊，一群人在林子里迷失了。领队安慰我：不要紧，你看到山上那塔微弱的亮光了吗？那就是我们回家的参考路标。

从此我知道，有些光虽弱，但坚定指向回家的路。

这些年来，我看过许多塔，白天他们默默伫立，黑夜他们默默守望，那眺望的姿态多像佛祖于云端俯瞰众生的慈悲眼光，一点微弱的光就能照亮众生归家之路。

每个人都有自己一条归家之路，每一条归家之路都有一束温暖的光，那是夜空里最亮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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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还是一个少年时，有一次夜归，四野寂静无人。独自走在昏暗的巷子里，各种飘摇的影子让我心生恐惧。

这是我看见一只小狗站在路灯下，翘首而视，似在待我。尽管第一次相遇，但我与它互视了一眼，在这个寒风瑟瑟的深夜路灯下，我们有种心灵相通的感觉——它朝我张嘴微笑，那笑容中有着无尽的温善。

这个温暖的笑容，让漆黑的夜不再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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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中国各地，在许多个人生地不熟的徬惶夜晚，我曾遇到过许多让我暖心的微笑：有时是一个补鞋的老人，有时是一个划船过江的船夫，有时是一个卖夜宵的小贩，有时只是一只树下闲呆的小狗——他们温善的微笑，对于一名独自远行者来说，就是夜空中最亮的星星。

人与人有时一生也相隔甚远，血缘之亲也不能消弥彼此隔阂。人与人有时一眼就亲密无间，纵使原本毫无瓜葛也能相望知心念念不忘。

我与你，相距有多远？就如夜空中，一颗星星和另一颗星星的距离。远如一辈子，近如一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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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时玩脑袋急转弯，有一道题叫：“什么东西，它无处不在、你无从拒绝，但却无法见到 ？”以前，我的回答是：空气。而现在，我的回答是：时光。

每一天深夜临睡前，仰望这深邃的夜空，我常有恍惚感：什么事情都来不及做，什么远方都来不及去，时光就流走了——每一天总有那么一刻，凝神间就把这一天匆匆再俯瞰，正如这一生总有那么一刻，闭上眼就把这一生倏忽又重温。

面向星空闭上眼，你想象这星球在你凝神的刹那，地球以每秒30公里的速度公转、每秒466米的速度自转，你就明白人在时光中的意义——即使你一动不动，时光也在帮你移动。

一切时光中的人与物都在位移，一切位移都产生意义，一切意义终归灿烂成光。

无论你身边何方，无论你际遇如何，愿人生中的每一个夜晚，在你仰望天上闪亮的星星时，那闪烁的星光都能让你体悟到生活中的一切所遇、所做、所思、所感，其意义都灿若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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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我喜欢一个人去夜跑。每次夜跑，我总会专门拐到学校的传达室看看王伯。

他每次都是在夜色中安坐如磐、静若菩提、面善如佛——我还是一个少年时，王伯就在学校看更了。那时候他是一个孤独的中年人，由于没有成家，传达室就是他的家。这么多年，在孤独的折磨下，中年的他脾气暴躁易怒，看谁都不顺。

但是现在，老年的他却变成了另一个人：温和、平静、和善。或许孤独会令人焦躁，但极度孤独却会令人宁静——就像那无垠的夜空中，一颗闪亮的星星、即使只是一颗，也足以让整个孤独的宇宙也变得生机盎然。

一个与孤独搏斗一辈子的人，孤独既是敌人，但也可能是TA最好的朋友。

我们所厌恶之物，最后可能成为人生最大的安慰，无论是孤独还是痛苦。在那漫漫长夜中，孤独成为孤独者梦里最亮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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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星光点点的夜空出现头顶时，我总有莫名的喜悦。在那些美好的夜晚，我与家人、与友人、与陌生人，在高山、在海边、在草原，仰望着天空，那夜空里的星星照耀大地。

有些星光之夜很是快乐，我以为可以一直存念，不料回忆里却是霪湿不清。有些星光之夜甚是忧伤，我以为会一直介怀，不料回忆里竟是空如明镜。

每一个星光熠熠之夜，当你欢呼雀跃时，其实并无特别，你总会忘记这一切。每一个漆黑一团之夜，当你黯然神伤时，其实并无特别，你总会忘记这一切。

星光璀璨之夜，我努力睁大眼睛，为了记住这夜色。我努力闭上眼睛，为了忘记这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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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我去村里兜风，见到了五叔公，他今年93岁了。

五叔公一生胆小，一向寡言，一事无成，一世孤寡。劈柴、喂猪、浇地、呆坐，一日复一日，一晃便一生。

我小的时候，五叔公挺老了，后来他比老更老一点。再后来，他比老的老又老了一点——日子还是那样无色无味、无轻无重、无喜无悲、无功无过。

四阿婆说：五叔公真惨，一生做寡老头。

老村长说：五叔公真霉，老了无人赡养。

二老叔说：五叔公真悲，一点积蓄都没。

后来，那些笑话他的人、可悲他的人、感叹他的人都一一离开了人世，带着他们许多的不舍。可是，五叔公依然不紧不慢，挺住时光，挺住寡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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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星光熠熠的夜晚，在这黝黑的乡村河边，像无数个夜晚一样，五叔公笑容可掬地看着我，像天上的星星照耀大地一样：温朗、缓缓、如水。

毫无胜利可言，挺住就是一切。这就人生。

星星如人，存在就能绽放光芒。

你是夜空里最亮的星星，只要你努力绽放。

（作者 / 林景新博士，高校教师，著有『远方有多远』一书。本文已获授权，转载请联系原作者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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