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多,黄声远开着他的大越野车,载着我在宜兰县城的街道上悠游,每到他介入的其中一项作品,他就停下车来,向我详细介绍。“如数家珍”,我心想,整个宜兰县城就好像黄声远的私人珍藏展览馆似的,这就像他的宜兰。
黄声远的“田中央建筑事物所”就位于宜兰县新县府所在地的附近,大约如同内地的“新城”或“新区”,但是完全没有内地新区的宏大叙事感,除了县府、县议会、地检署等设计味明显的建筑及绿化,其它完全是农村的模样,保留了许多水田和池塘,以及独幢的类似农舍。
“田中央”就是水田中央的一幢两层的小楼,晚上在这一带是少见的灯火通明(那是建筑师们在加夜班)。当我下了出租车走到门口时,蹿出来一条大狗朝我狂吠,很快有个年轻人走出来止住了它,就是跟我打电话联系的那位,把我接了进去。
是的,我提前到了一个小时,所以黄先生还没有回来。“田中央”的两层小楼里有七八位建筑师正在拥挤(堆满各种图纸)而具设计感的桌位前忙碌。一楼墙壁的显眼处,有那个著名的广告画:“今天拆大埔,明日拆政府。FUCK THE GOVEMENT”有着乙方的愤恨在心里?
宜兰的可能性无限大
黄先生回来了。黄色休闲外套,牛仔裤,有点娃娃脸,看上去像是刚刚大学毕业没几年的IT男,看不出年近半百的谜底。
我们从宜兰谈起。
“我不太觉得宜兰是一个农业社会。至少它不是台北,至于它是什么,我也不晓得。它一直在变,可能性无限大。”在黄声远的描述中,宜兰是这样一个城市,很单纯,没有清楚的目的性,好像有点不急,但也不慢;你也不一定要干完某件事情,没有预期的目的,在相处的过程中,答案是开放的,但是也有连续性。宜兰人都这样,连政府都这样。“宜兰的状态我很喜欢,因为宜兰不是农村,农村比较富嘛;它也不供应都市所需农产品;但它也不是以发展成为都市为目标。”
黄声远说这是宜兰吸引他离开台北迁居这里的原因所在。黄声远并不是宜兰人,反而是在台北长大,1986年从东海大学建筑系毕业后,就“逃离台湾”赴北美留学,1991年从耶鲁大学获得建筑学硕士学位,之后先于洛杉矶Eric.O.Moss建筑师事务所工作,后在北卡罗来纳州立大学建筑系任教,回台后也先后在淡江大学、交通大学等任教。黄声远有个要好的同学是宜兰人,因那个同学的缘故,在大学时就第一次来宜兰,爱上这个地方。那个同学刚开始在宜兰做老师,被学校辞退,就当公务员,后来做了宜兰县的环保局长,以他的个性,没有人想他可以做官,但在宜兰就是可以,黄声远直呼宜兰这个地方真是很怪。
在同学的影响下,回到台北的黄声远开始频频到宜兰来做些诸如帮县政府评估规划、建筑项目的工作,没有什么明确的目标,就慢慢做了起来。等到结了婚要生小孩子了,黄声远觉得自己的孩子就应该像那位同学那样,在宜兰这样的地方,快快乐乐长大,于是就说动太太,在宜兰买了房子,把家搬到了宜兰。“我并没有不喜欢台北,但宜兰相对更单纯”。
他为人们所熟知,大约跟2004年获《天下》杂志评为“21位新世代领导者”之一,以及2012年获得第三届“中国建筑传媒大奖”有关,但这一切,都和他与宜兰之互动脱不了干系。对黄声远来说,宜兰是让他总有新的创意的地方,而对宜兰来说,拿黄的话来说,“宜兰文化界、社运界,多了我一个怪怪的人,就有了张力”。
“维管束计划”
黄声远带给宜兰的张力,最佳体现在所谓“维管束计划”上。黄声远最常用“那棵树”、“那两棵树”来指代它。这五个字甚至出现在宜兰县政府的网站上,声称这是一个“水系整理”和“城市更新”的工程计划,但实际上,并不存在一个由政府推动的系统规划或建设计划,那纯粹是某一次申请台北资金时,黄声远给自己的想法所起的一个名字,除了起这个描述性作用外,这五个字没有别的意义。说到这里,黄声远坏坏地笑了一下。
其实不然,黄声远至少可以拿出一张图来,作为“维管束计划”这五个字的对应物品。这是一张宜兰河沿岸的城市更新计划的规划图,宜兰河及其支流、相关联的水系,周边的旧建筑的活化,新增加的功能或建筑项目,未来的可能性,被黄一一地标记在上面,于是在长长的图上面,就清晰地浮现出三棵树。黄声远指着图对我说,“这棵树已做得差不多了,这棵树做了一小半,那棵树还没有动静。”
一开始并没有这三棵树,以后也未必就按照这张图来做。黄声远说的是宜兰人做事情的方式,也是在说维管束计划的由来,但并不是说,“维管束计划”没有一个理念在支撑,黄声远想要恢复宜兰河流域的水性:“水往低处流,遇到阻碍的地方,要把它打开”。
“水是宜兰的灵魂”,但黄强调他并不是要恢复曾经有过的水系。黄声远查阅了很多本地区水系的资料,地表的径流,地下的蜿蜒流向,历史上的理解,现状,不断地有创意滋生出来:可以增加点什么,可以改变些什么。
“我们在旁边借地,东借西借,才以阶梯性打开”。你可能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其实是,他沿着水性往下流,流到下块地,他觉得这里可以做成什么,现状是什么,他就同业主去谈,提出他的创意,往往也能获得同意;或者他们去跟县府沟通,改变某块地的用途,置换某种功能。一定是各方都能够得到好处,才可能推动,但是不要紧,总要慢慢谈,宜兰人又不急于做成什么事情,遇到阻滞,一定是某些价值没有梳理情晰,没有给出更好的方案,再继续讨论各种可能性。也可能最早的想法是做A事情,但结果做成了B事情,但是anyway,这本来就是“维管束计划”的应有之义。
“所有的部门都跟着我跑,不晓得是谁的,但没有人不跟着跑。”在这时,黄声远自诩为地方的公共知识分子,但同时也是在“创造业务”。
最初,台北有一个“城乡风计划”,23个县市去抢,黄声远就把自己的想法包装出来,想了一个名词叫“维管束计划”,居然从中抢到了1.5亿新台币,分成6个工程,就这么做了起来。
城市可以这样生长
黄声远开着他的越野车载我回市区,离“田中央”几公里处有一个二层半的小楼,他说那是他租下来的,作为他的居家,他全家住在二楼,一楼则让一些同事住,楼下有几分地,可以种菜自己吃。
在夜色细雨中,我们去看了宜兰酒厂,原本废弃的一个生产米酒的工厂,在他的推动下,规划改造成了一个艺术旅游区,有博物馆,各种雕塑,酒厂原来各种产品的展销,以旅游来活化旧工厂。最神奇的是,由于旅游的带动,酒厂竟然恢复了一定规模的生产,因为可以向游客卖酒。
我们还去看了宜兰护城河遗址,在一条大街的旁边,老县府的对面,黄声远象征性地恢复了一段,实际的护城河原在路地底下面几米处,现已不存在。他想让人们看得见历史。
在我下车的地方,有一个日式的茶馆,他劝我有空在这里坐一坐,喝会儿茶。这茶馆的老房子是在日据时期的日人宅院,改作茶馆仍保留了日式的居住文化。
黄声远带我参观的过程,完全就像我带朋友参观深圳的过程。可以看出他是多么的心爱这个小城。
他说,宜兰很穷,政府也很穷,所以黑道对这里没有兴趣;同时宜兰人口比较少(全县人口51万),没几张选票,白道对这里也不重视,所以宜兰就这样散漫地、自生自灭地同时也自由自在地,生长着。人和人之间,很平等,没有太多的功利心,对自己的角色也不清楚,但也不用去想,但大家对公共事务都一样有兴趣。他自己小时候在台北长大,不知道人可以这样生活,也不知道城市可以这样地存在着。这样的状态让他很喜欢。(编辑 吴红缨)
21世纪经济报道及其客户端所刊载内容的知识产权均属广东二十一世纪环球经济报社所有。未经书面授权,任何人不得以任何方式使用。详情或获取授权信息请点击此处。
分享成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