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无战事》镜像:一部严肃剧集的非典型性融资

21世纪经济报道 王臣 广州报道
2014-11-01 07:00

“说我从不妥协,那我不承认!”刘和平回到房间,脱了鞋子,赤脚蹲在沙发椅上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专访。几十分...

“说我从不妥协,那我不承认!”刘和平回到房间,脱了鞋子,赤脚蹲在沙发椅上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专访。

几十分钟前,在新闻发布会现场,站在一众明星和电视台高层中央,刘和平显得格外瘦。在他们中间,刘既是编剧,又是制作人,管钱,也管思想。

10月28日在广州,走上台的每一位嘉宾都向台下的刘和平致谢和致敬,制片人侯鸿亮说,“他是这部剧的靠山,也是我的靠山。”

刘和平始终露笑,常常地,他猛打哈欠,然后把身子探下去,双手使劲儿搓着额头,给自己提神,脑门上留下一大块红色的印记。

10月6日,电视连续剧《北平无战事》在北京、天津卫视和多个互联网视频平台首播,由于在讲述中共地下党工作之外,还着重刻画蒋经国领导的“铁血救国会”在1948年后推行的货币改革和反贪腐活动,该剧引起热议。

刘和平是该剧编剧,也是总制片人。从2007年开始创作,到2014年播出,《北平无战事》耗时7年,刘和平曾先后融资7次全部夭折。在外界看来,刘和平既是“深谙电视剧市场的编剧前辈”,也可能是“不懂经营,不会管钱、管人,不擅长商业运作”的制片人。

《北平无战事》获得好口碑后,刘和平回答问题时说:“今后可能会尝试相对轻松的主题。”

一挫再挫,“去找官方帮忙”

《北平无战事》上映后的几天之内,在一向挑剔的交流社区豆瓣网上拿到了9分以上的评分,这是继《雍正王朝》和《大明王朝1566》之后,刘和平又一部历史严肃题材剧作,更重要的是,该剧首次以国民党为主视角之一,涉及国民党党内反腐等话题。

2007年2月,刘和平选中这样的背景、主题开始创作,虽然觉得这部剧最后肯定会和观众见面,但始终没想过会有“融资难”的问题,“只要我写的,会有人愿意投资。”刘和平当时颇有自信。

直到2009年第一家投资方撤资。起因是投资方希望在当年的10月1日之前上映,“为建国60周年献礼”,这被刘和平断然拒绝,“绝不可能,这么赶周期,会把作品搞坏掉!”

本来已经建立剧组的合作一下子中断了,更大的代价是,对方损失了300万的投资,刘和平损失了100万——他关掉了运营了4年朝不保夕的剧本制作公司。

整个团队都是围绕刘和平这部电视剧运作的,刘和平既作编剧又作总经理。写稿要做调研,比如,以前的空军什么样,飞机什么样,剧里还很多金融的视角,要向银行的人求教,这些陆陆续续搭进去上百万,“公司人吃马喝,我真的搞不起来,掌不了财。”

此后,刘和平开始孤军融资,几乎每次都是有头无尾。

在圈里,很多投资方与刘和平都是“文友”,包括电视台台长,各国营、私营投资公司总经理。刘和平选择的都是“有实力”的单位——文化行业前十名、电视台前三名,他直接把剧本发给各位老总看,没几天,就收到回应,“同意合作”。

但一走入正常程序,尽是挫折。投资方的策划团队、智囊要对剧本进行评估、论证,得出的结论都是“风险过大”,有的是前后几天之内决定中止合作,有的前期沟通了大半年,临近签约,对方推辞了,还有的甚至已经签订了合同,投资方反复推敲风险,最终放弃。

有一次,临近过年时候,一家投资方老总通知刘和平尽快坐飞机去当地签约,刘和平说,“母亲八十大寿,在家陪她踏实过完生日就赶过去。”几天以后,对方态度截然相反。

还有一次,投资方通知刘和平签约日期,临近时又忽然没了音讯,回复得也支支吾吾、开不了口,刘和平立马明白了,“我理解,评估没通过吧,放弃吧。”

合作方建议,剧本过于“高端”、“沉重”,把内容、对白稍加修改,减轻风险,刘和平觉得作品内容本身是底线,“不行,这一改,作品的神韵可就没了。”

连续吃7次闭门羹之后,刘和平走投无路,决定“去找官方帮忙”。

于是,他把剧本发给了在北京市委宣传部工作的朋友,希望他们能帮忙找投资方。一个月之内,北京市委宣传部回复,把这部剧作为“北京市重点精品工程”推广,并许诺刘和平,“找7家最有实力的投资方供挑选,如果刘和平对这7家单位都不满意,就‘国投’,政府出钱”。

“我原来不愿意去惊动官方的,我这就是一个电视剧啊。”刘和平因这位朋友的回复而激动,有了信心。

于是,曾经出品郭敬明电影《小时代》的投资人李力作为第一个被推荐的对象,儒意影业的柯利明被李力推荐第二个加入。刘和平、李力、柯利明签约合作,成立了三个人的“制作小组”。

“三人小组”和“总制片人”

李力是最初的总制片人。三人“制作小组”商讨一切投资事宜,包括选择导演、制作团队、确定投资额度、谈发行等等。

但前期工作出现各种拖沓。最常见的是,主创因为与刘和平的剧本理念不合退出,或希望修改剧本。对方最大的担忧仍然是,“题材敏感,现在的观众不喜欢历史严肃剧”。

可刘和平觉得,在市场性和艺术性矛盾时不能妥协。由于磨合不断,几次开机又中断,最后,李力把总制片人的位置交给刘和平,他认为刘和平“最适合这个位置”。另外刘和平还拥有“一票否决权”。

刘和平十分满意这项权力,甚至好几次开会讨论出现矛盾时,刻意提醒两个比自己年轻几十岁的晚辈,“我拥有一票否决权啊!”但也因此,各种压力都集中在了刘和平和他的剧本上。

一天凌晨1点,李力接到刘和平的电话,“要不你们也撤资吧,我先写书,大家都看了书了,自然不会有人说三道四,惹得是是非非了。”

最后,帮忙挺过难关的是广电总局。总局一位官员通过山东影视集团的领导向侯鸿亮推荐了刘和平正在运作的电视剧,侯鸿亮是山东电影电视剧制作中心制片人。

此前,侯鸿亮听说过这部剧,但担心风险,有广电总局官员推荐,疑虑打消,在打听情况之后,双方开始合作, 侯鸿亮担任制片团队负责人。

在核算投资成本时,侯鸿亮向刘和平提出,“肯定要过亿”,刘和平答复,“充分支持”,并主动去跟两位投资人谈,最后确定金额是1.5亿。

这在侯鸿亮看来,合作之初,刘和平表现了充分的“信任和诚意”。此后,总制片人刘和平更像是每个环节的调和剂,找演员、谈价钱、找发行……“他不会应酬,不懂管细节,是个传统、执着的文人,但作为制片人他有自己解决问题的方式。”侯鸿亮说。

事实上,刘和平已经不是第一次担任自己作品的总制片人了,从《大明王朝1566》开始,刘和平就开始做各种统筹工作。但他说自己跟别人不一样,“擅长做别人不愿意做的事,需要短平快拿钱开路的不会”。

《北平无战事》建组之后,几乎处处都需要刘和平的这种“能力”,尤其是让制作团队最头疼的“码演员”问题上。

侯鸿亮团队最开始定下的制作目标是,“任何一场戏都要出现观众熟悉的演员”,主角需要由著名演员担任,群众演员也要很出彩。

但由于制作费成本占据了总投资的一半以上,几乎每个演员都是压低片酬,甚至义务参演。

刘和平跟刘烨、陈宝国、王庆祥、焦晃等演员挨个谈合作。为了表达诚意,甚至在演员家的院子里等了两个小时。尤其是为了邀请已经息影的78岁演员焦晃出演剧中何其沧的角色,刘和平两赴上海,在焦晃家一边吃饭一边谈剧本。

戏里戏外“公约数”

刘和平曾说,《北平无战事》之所以比美国的《纸牌屋》复杂,是因为《纸牌屋》只不过表达了一个掌握话语权的党鞭。而中国人的哲学是平衡哲学,中国的政治,就是在求最大公约数,这点最难。

他把这种道理用在剧组事务管理中。“其实这部剧的参数很多,包括我自己也是参数之一,真正的公约数是这部剧本身。”刘和平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

为了配合演员的档期和最后的上映时间,刘和平连夜赶工,多次修改剧本,比如廖凡的档期到了,刘和平只好一下子把廖凡饰演的梁经伦角色“写没了”;陈宝国的档期到了,刘和平也把徐铁英的角色“写没了”,陈宝国后来又放不下,决定“随叫随到”、“不加钱”,刘和平又把他的角色写了回来。

《北平无战事》开篇是1948年“7·5”学潮,西部惨案发生,曾可达提审方孟敖,导演孔笙在剪辑最后一稿的时候告诉他“最好一上来动作就强一点”,刘和平也答应了。最初的片名《明月照人1948》、《最后的王朝》都被否定了,最终改为《北平无战事》。

“我其实是很善于妥协的”,刘和平说,“只要不涉及我的底线——做出精品来。”

2013年,春天融合影视文化公司接手这部戏的投资和发行工作,负责人杨晓伟在与电视台沟通时,得到的反馈是,“担心收视率”。于是,在后期剪辑时,她悄悄另找一位剪辑师,制作了另一个版本,让节奏加快一些,很多对白也更直白,拿给刘和平看。

本来杨晓伟想的是,“假如电视台喜欢这个版本,就回来跟刘老师谈判”。还没送到电视台,刘和平看过了新版本就气得犯了心肌梗塞,吓得杨晓伟一夜没睡。虽然《北平无战事》最终没有被“国投”,但在刘和平和李力看来,这是官方给予的最大的支持,也让他们看到了市场信心,“任何一个时代都需要存在历史、严肃性的文化产品”。

刘和平笃信自己的作品能够成功,他说, “我们在这边,历史在那边,这中间就是一面镜子。”(编辑 谭翊飞 张凡 申剑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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