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企业在英国设立研发中心这条路会“越走越宽”

周小明清晰记得五年前的一幕：他刚到任中国驻英大使馆经商处公使衔参赞，就被时任驻英大使傅莹找去，坦陈对于中英经贸状况寡淡平庸、缺乏大项目的苦恼与困惑，试图商讨解决之道。

“那个时候就是找不到突破口。英国说自己有很多好东西，可中国似乎不需要。”周小明回忆道。斯时状况，如今已彻底改观。“不会再有那样的烦恼，”他笑言，“现在的增长，是摁都摁不住啊。”

近几年中国对英投资一浪高过一浪，5年来投资总额已达260多亿美元，超过此前30年总和，英国也迅速晋身中国对欧洲投资的最大目的地国。

根据驻英使馆经商处提供的资料，截至2013年底，已有超过500家中国企业落户英国，中国在英投资存量400亿美元，超过英国在华投资180亿美元的水平。不单投资，中英双边贸易额过去五年也翻了一番，而且增幅是同期中欧贸易增幅的两倍多。

11月20日将结束任期离开英国的周小明公参行前特别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独家专访，畅谈他眼里中英经贸关系这几年来翻天覆地的变化，以及蕴含巨大潜力的投资商机所在。

中英是天然的合作伙伴

《21世纪》：你在英国这五年，可以说中英经贸关系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巨变，作为亲历者，什么让你感触最深？

周小明：先说投资。近两年中国对英投资发展速度大大超过了英国对华投资，而且涉及到很多新的投资领域。项目上的大突破、规模上的大跨越，都超乎想象。

很多投资领域都是从无到有，譬如房地产。我粗略统计，迄今实际投入已有70多亿美元；而2012年以前几乎没有商业地产投资。2009年我刚来时，曾有英国房地产开发商找到我，想看有没可能跟中国房地产商在英国合作开发房地产。在当时，这是不太可能的事儿，国内房地产市场非常好，国内的钱还赚不够呢，怎么会跑出来？

从2012年起，先是我们的主权基金投资英国商业地产，随后并购、新建项目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英国贸易投资总署最近发布的基础设施和旧城改造领域的5个大项目中，中国企业投资建设的就有4个。

基础设施方面，也是中投开始试水，从泰晤士水务到希斯罗机场，如今面越铺越宽，核电、高铁都在谈，英国在这方面可以说引领了中国与发达国家之间在基础设施方面的合作。

中国企业投资并购英国品牌，2010年之前没什么称得上是品牌投资，现在已是遍地开花。像大连万达斥资3亿多英镑收购世界第二大豪华游艇公司圣汐、吉利集团收购英国百年出租车品牌锰铜公司、光明集团收购英国最大早餐谷物品牌维他麦、南京三胞集团收购英国弗来莎百货、联想旗下弘毅投资收购英国知名连锁餐饮品牌Pizza express，不胜枚举。

就投资主体而言，2012年前投资主体基本上是国有企业，从去年开始，私营企业已成中国对英投资的生力军，跟国企并驾齐驱，这也是很大的变化。今年在一个月内，中国的前首富宗庆后、现首富王健林都到英国来找项目。

这五年不仅中国对英投资变化大，双边贸易、人民币离岸市场、中英政商界合作的强烈愿望也都今非昔比。中英贸易五年来领跑欧盟各国，英国更一举取代荷兰，成为中国在欧盟内第二大贸易伙伴，今年中英贸易有望超过800亿美元。

伦敦自2011年启动建设的离岸人民币中心如今也初具规模，三年来英国在签署双边本币互换协议、获得人民币合格境外机构投资者初始额度、发行人民币计价金融产品等多个领域屡开先河。今年10月，英国政府又成功发行30亿元、3年期的人民币债券，成为首个发行人民币主权债的外国政府，人民币也将成为英国外汇储备货币之一。

这些变化的背后，是中英政界、工商界合作愿望大大加强。随着中英关系逐步回到正轨，各层级、各领域的交流合作已成双边关系主旋律。

《21世纪》：今年5月你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独家专访时首次披露，中国对英实际投资总额在过去两年里就有130亿美元之巨，已远超英对华投资。这种增长速度令很多人吃惊，这个说法也被广为引用。在你看来，出现井喷式的增长只是特定背景下一时风云聚会，还是会成为较长期趋势，甚至意味着游戏规则从此改变？

周小明：根据对今年前三季度的统计，中国对英投资金额超过60亿美元，已经超过去年全年。目前中国企业对英投资的态势仅仅是开端，相信这个势头会继续保持下去。

中国企业对英投资以前只是涓涓细流，现在是洪流。什么原因呢？我看是相互之间有需要，互补性也很大。

在基础设施领域，英国有强烈的投资需求。英政府削减财政预算，本地企业资金不足，需要引进大量外资改善基础设施。据估算，2025年前英国基础设施建设资金需求约5000亿英镑。而英国对中国投资也采取比较开放的态度，英政府也在积极推动吸引来自中国企业的投资。

在我看来，中英可以说是天然的合作伙伴，世界上没有任何两个国家象中英之间在经济上那样契合。高端制造业就有很大合作空间，英国研发、创新方面世界领先，但其产品研发成果商品化、产业化的能力比较差，中国恰恰这方面比较强，有资金、有市场、有高效的制造能力，能够做大，把双方的优势都发挥出来。再比如低碳经济和节能减排领域，英国有大量这方面的先进技术，中国也非常需要。

国内大力提倡要发展的服务业，英国这方面也很强，服务业出口在全球份额仅次于美国。

英国是中企“走出去”首选之地

《21世纪》：当年身为驻澳大利亚的经济商务参赞从悉尼离任时，你被澳媒称作“出色的中国推销员”；如今作为驻英商务公参，我们不止一次听到英中贸易协会主席等人公开称赞您是“英国的最佳推销员”，你怎么看这两种评价背后的有趣变化？

周小明：首先，我永远是中国的推销员。这种对我本人评价的变化也可以说从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中国经济发展及政策的变化。本世纪初我在澳大利亚工作时，中国企业“走出去”的实力没有现在这么大，因此更多的是向澳大利亚推销中国，促其对中国投资。现在，中国经济正在转型升级，中国企业实力增强，开始在全球配置资源，积极参与国际竞争；而英国作为创新大国和世界金融中心，是中国企业“走出去”首选之地。

第一，英国有潜力成为我们新产品、新技术、新工艺的主要来源地之一。在这方面，英国不能说独一无二，也是为数不多的国家之一。美国创新能力很强，但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中国参与有障碍；德国则注重自己将创新转化为产能。相比而言，英国创新能力强，而且愿意与外资合作，甚至鼓励外资在此设立研发机构。

第二，英国还有可能作为中国企业开拓欧洲大陆市场、非洲、中东等市场的跳板。现在不少在英国的中国公司不只管英国市场，还负责非洲、中东、俄罗斯和前苏联国家的市场。

另外，还可以通过并购在伦敦注册或上市的公司这个渠道，拿到在第三国的资源。如中广核收购了位于纳米比亚的世界第四大铀矿等，已有几十亿美元资产是通过这一渠道实现的。

第三，英国还可以成为中国企业在海外筹集资金和打造品牌的平台。

《21世纪》：这五年你主要做了哪些工作来推动中英经贸合作？是否心中还留有遗憾？

周小明：这几年我实地考察访问了英国不少地区，算起来出访约有上百次，卡迪夫、爱丁堡、伯明翰等先后去过5-6次。每到一地，都会积极跟当地政界商界人士广泛交流，参观企业，召开座谈会，宣介中英合作潜力和商机，为当地企业答疑解惑，接受当地媒体采访。我希望促使英国工商界更加认识到中国的潜力，进一步增强中英经贸往来的积极性。

鉴于中国在核电、高铁等装备制造业方面拥有先进技术、丰富经验、雄厚实力和良好性价比，我一直在不遗余力地推销中国的核电与高铁。

很高兴看到中英核电合作已取得阶段性成果。中广核与法国EDF在英国合资新建核电项目，得到了中、法、英三国政府的支持，商业谈判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中国核电“走出去”有望在英国迈出第一步。该核电项目从发起到谈判过程中，我们经商处一直在密切跟踪，经常与英政府有关部门沟通，及时给国内有关部门上报相关信息并提出建议，促使该项目得到国家领导人的重视，推动核电项目从公司层面上升到国家层面，成为两国经贸合作的聚焦点。

中英高铁合作也不断向前推进。在今年九月份举行的第六次中英财经对话期间，中英双方承诺积极推进高铁2号线建设等战略项目合作，建立中英高铁联合工作组机制。目前，双方企业已在接触，积极探讨合作框架。

此外，我们也积极做英方监管部门的工作，便利两国监管部门联系，推动在英中资银行获得分行牌照。以前中资银行在英国的业务是通过子公司来进行，经过几年来的推动，今年年中，中英监管部门就中资银行在伦敦设立分行问题达成共识。今年九月，工商银行作为首家中资银行获得了英监管部门颁发的分行执照，今明两年将有更多中资银行获得开设分行的资格，从而可以扩展业务规模，在英国市场大显身手。

当然也有遗憾之处。中英合作潜力大的某些领域，目前仅仅处于初始状态。比如生物制药，英国新药开发占全球30%左右，研发能力很强，但中国在该领域对英国还没有像样的大投资。

航空航天业也是这样，英国拥有全球第二大航空航天产业，但中英合作规模不大，缺乏大项目。英国的两大强项是发动机和机翼，空中客车50%左右价值都是在英国生产的。零部件方面合作空间很大。

《21世纪》：通过大量实地考察访问，你觉得英国各区域的主要投资机会有何不同特色？

周小明：英国各区域具有不同的产业优势，如伦敦的金融服务业，曼彻斯特、伯明翰的高端制造业，考文垂的汽车制造业，剑桥工业园的生物制药业，林肯郡的农业，这些各具特色的产业优势造就了不同的投资机会。

近年来，中国企业已意识到英国区域的不同特色，投资地域已从伦敦扩散至伯明翰、雷丁、柴郡、北安普顿、曼彻斯特等地。上汽集团在伯明翰设立研发和组装基地，北京建工集团参与建设曼彻斯特商业区项目，华为、TP-LINK在雷丁安家，吉利等5家中资企业在考文垂地区设厂。仅去年一年，威尔士地区就有5家中资企业入驻。

《21世纪》：在你看来，中国对英投资还面临哪些障碍？

周小明：我想更换一个说法，将障碍改为保障。中国对英投资需要政治互信作保障。高层交往的密切和政治互信的增强，将为两国经贸合作注入新的动力，促进拓展新的投资领域和合作模式。

自去年下半年中英关系回到正轨后，中英政界、工商界合作愿望大大加强。密切的经贸合作背后，是中英双方实现优势互补的迫切愿望。只有政治环境搞好了，经济合作的潜力才能更好发挥。

还有一个比较实际的问题是工作签证，英国政府给的工作许可名额少，满足不了公司发展需要，不少公司需要的人过不来，已经成为企业业务发展的最大障碍。实际上这个问题过于政治化了，我们初步匡算，中国企业派一个人过来，给英国相应创造和维护的工作岗位有8-9个。

研发中心这条路会“越走越宽”

《21世纪》：你曾多次走访并与大量在英中资企业负责人座谈，他们在各自的领域拓展过程中摸索出许多珍贵经验。在你看来，有什么特别值得有意赴英（欧）投资的中国企业关注和借鉴的？

周小明：把英国作为中国企业的海外创新基地，潜力大，作用大。现在有七、八家公司在英国设立研发中心，对其产品升级、更新换代起到很大作用。像株洲南车、长安汽车、上汽、重庆机电等中国企业在英建立创新研发基地，进行大功率半导体芯片、汽车动力总成、精密机械等领域研发，深耕细作，创新能力都得到迅速提升。

这些公司花钱不多，但公司的技术进步却可能产生非常大的影响，像南车通过并购当地企业获得的高压开关技术就填补了国内空白。尝到甜头的南车继续投入三四千万英镑，在英国设立功率半导体研发中心，开发高铁信号系统。研发中心可以利用当地人才，不断跟踪世界最新发展趋势，开发新产品，提升核心技术能力。很值得国内制造业借鉴。

英国有很多中小企业有一手绝活，往往在其细分市场是领头羊。我们今年7月在林肯郡就看到好几家这样的农机企业，产品出口美国、日本等发达国家，但一缺资金，二缺市场，三是大批量生产成本太高，大大制约了企业发展。而中国在三方面都有优势。

我希望有更多的中国企业来英国设立研发中心，或并购有研发能力的中小企业，在当地开展研发，将新产品拿到中国进行大规模生产。这条路会越走越宽。（编辑 李艳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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