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倍经济学”要解决日本资产负债表衰退问题

12月中旬的众议院选举迫在眉睫，而日本首相安倍晋三内阁的支持率却创下新低，而曾经风光无限的“安倍经济学”，也正在遭受越来越多的质疑。

日本共同社11月28日至29日实施的全国电话舆论调查结果显示，安倍内阁支持率为43.6%，不支持率为47.3%。这是第二届安倍政府上台后，共同社的电话调查中首次出现不支持率超过支持率的结果。53%的受访者希望众议院选举结果为“执政党与在野党势均力敌”。

在“安倍经济学”中，辜朝明最关注的是“安倍经济学”的“第二支箭”：灵活的财政政策。

辜朝明是日本野村综合研究所的首席经济学家。他提出的“资产负债表衰退”概念从另一个角度解析了美国大萧条和日本大衰退的根源。当资产价格泡沫破灭后，大量私人部门的资产负债表处于资不抵债的状况，从而大规模地遏制经济活动，由此而造成的持续衰退即是资产负债表衰退。

在辜朝明看来，每个经济体都可以分为两个状态：在阳的阶段，企业以利润最大化为目的，政府可以通过货币政策工具来调节经济；在阴的阶段，企业以负债最小化为目的，此时政府必须大胆使用财政政策工具来刺激经济复苏。

“从一开始就积极地向银行借款，可以说对日本经济存在的问题提供了一个直接的解决方案。”辜朝明在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专访时说。在他看来，若没有“第二支箭”（灵活机动的财政政策），日本经济每年还将缩减7%；只有有了“第二支箭”的支持，“安倍经济学”的“第三支箭”才有意义。而“安倍经济学”所采取的举措，归根结底要解决的也正是日本的资产负债表衰退问题。

“安倍经济学”如今正面临实施以来的最大困境，在经历最初对经济的提振之后，日本经济如今已经连续两个季度负增长。鉴于日本经济的表现，首相安倍晋三已经宣布将原定于明年10月上调10%消费税的计划推迟一年半。在此前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辜朝明就表示，提升消费税对日本经济来说是一种“自杀行为”。

若没有“第二支箭”，“第三支箭”也就失去了意义

《21世纪》：日本最近公布的经济数据有喜有忧，你对日本的经济形势有何判断？

辜朝明：日本在这20多年来一直存在着特殊的经济问题。现在安倍内阁采取的经济政策可以说是在治疗20多年日本经济顽疾上有了成效。

这20多年日本存在的经济问题是非常特殊的，也没有一个专有的经济名词可以形容它，为此我特别提出了“资产负债表衰退”这一名词去形容日本经济的衰退。

这20多年来政府有在向银行借款，但是从来没有积极主动地向银行借款。日本政府每次都是在经济形势恶化的时候，才临时开始向银行借款。与此不同，“安倍经济学”采取“第二支箭”——灵活机动的财政政策，从一开始就积极地向银行借款，可以说对日本经济存在的问题提供了一个直接的解决方案。

现在企业资产负债表很漂亮，没有负债，那为什么不向银行借款呢？主要有两个原因。一个是企业十几年来一直在还款，企业害怕借款之后又将陷入还款的循环中。第二个原因是日本经济已经成熟，很少有投资机会。综合所述是两点，一是“一朝被绳咬，十年怕井绳”，二是投资机会少。

“安倍经济学”的“第二支箭”——灵活机动的财政政策，包括两个方面：一是政府积极向银行借款；二是采取手段刺激企业去借款，帮助企业消除自我防卫心理。安倍内阁从今年1月开始采取各种税制上的刺激手段鼓励企业积极投资。

一般来说投资设备需要5到7年进行折旧，安倍内阁新推出的政策使得企业如果在今年投资的话， 能在今年内折旧。从1月份政策实施开始到现在已经有10000家企业申请进行设备投资。我认为“安倍经济学”中“第二支箭”的这两个政策是最值得称道的。

《21世纪》：你刚才提到了“第二支箭”的重要性，但外界普遍认为“第三支箭”，也就是增长战略最值得关注。这是否和你刚才所说的刺激企业投资相关？

辜朝明：是这样的。我刚才讲到企业不积极借款的原因有一个是因为国内投资机会太少，“安倍经济学”的“第三支箭”是针对这个问题而发出的。确实现在许多人关注“第三支箭”，但是若没有“第二支箭”，“第三支箭”也就失去了意义。若没有“第二支箭”，日本经济每年还将缩减7%。只有有了“第二支箭”的支持，“第三支箭”才有意义。

“第三支箭”还存在一个问题，就是花费时间较长。结构改革需要5到10年才有成效。美国的里根总统时期实行的结构改革直到克林顿总统时期才开始出现成效。现在最重要的是“第二支箭”，在未来“第三支箭”会越来越发挥作用。

《21世纪》：你怎么看待“安倍经济学”中“第一支箭”的作用？

辜朝明：民间企业如果不向银行借款的话，无论中央银行实行怎样的货币宽松政策，也只是会导致货币供给量变多。央行愿意把钱借给民间银行，但是如果企业不从银行借款的话，也一样没有意义。由图表可以看出，不论是红色的曲线还是企业的曲线，都是在横轴以上。

如果单纯只有“第一支箭”的话是没有意义的。但是这在某些方面也带来了好的影响。许多不了解日本长期经济形势的外国投资者，在“第一支箭”的政策出台以后大量购买日本的购票，使日元贬值20%，同时股价上涨80%。这对日本经济产生了好的影响，我们也十分高兴。这些外国投资者正是因为不了解日本的经济情况才大量购买日本股票，日本国内正真了解情况的人是绝对不会采取这个行动的。从这个意义来讲，日本真的很幸运。

《21世纪》：那可否理解成“安倍经济学”这三支箭相互配合，最后要解决的还是日本资产负债表的衰退问题？

辜朝明：是的。企业的资产负债表其实已经很漂亮了，已经没有担忧了。但是还遗留着一个企业的心理障碍问题。这次“安倍经济学”给企业的心理障碍问题打了一个强心针，去解决企业不愿去借款的问题，这才是真正有意义的。

“先有通货膨胀目标再解决经济问题是十分愚蠢的”

《21世纪》：你如何看待日元贬值的问题?日元兑美元的汇率维持在一个怎样的水平，你觉得是合理的？

辜朝明：现在日本的贸易赤字现象很严重，那么日元只可能贬值而没有升值的可能性。即使央行采取宽松的货币政策也难以达到日元升值的目标。如果日本央行表示今后不再采取宽松的货币政策，那么有可能日元会稍微升值，但是很难恢复到原来1美元兑70日元、80日元的水平。除非美国经济发生惊天动地的大变化，日元才会有升值的空间，但是难以料想有那样的机会。

《21世纪》：有数据表明日本已经连续24个月贸易赤字。在日元贬值的情况下，还存在持续时间如此长的贸易赤字现象，是否和你所说的日本需要进口石油天然气来替代停止运转的核电站有关？或是还是有其他原因？

辜朝明：日本从海外大量进口能源，进口额当然会增长，这和出口是没有关系的。但是出口一直增长乏力。这是什么原因呢？首先日元贬值才持续一年多的时间。因为之前4年时间日元一直处于高涨的状态，许多企业把工厂迁移到了海外。即使日元贬值企业要想把工厂再迁回国内也是很困难的。还有日本从劳资角度来说解雇员工是非常困难的，当初为了把工厂迁到海外就涉及到了解雇大量员工的问题。如果因为日元贬值就把工厂迁回国内，许多人就会议论，那么四年前的大动作又是为了什么呢。

《21世纪》：如果此前迁移到海外的工厂不会再迁回国内，日本现在需要发现新的投资机会？

辜朝明：也不是说完全没有这样的可能性。现在在中国的人工费高涨，也有很多企业想要把工厂迁回国内，不过这需要耗费许多时间。现在日元贬值才一年，看不出来什么效果，过个三四年可能会有更大的变化。

《21世纪》：安倍晋三的顾问本田悦朗认为日本明年夏天就能实现2%的通胀目标，你对实现2%的通胀目标有信心吗？

辜朝明：这个通胀目标是很愚蠢的，没有必要受到这个目标的左右。经济如果复苏了，在这基础上实现通胀目标的话是可以的。如果是先有通货膨胀的目标再去解决经济问题的话是十分愚蠢的。所以我不太赞成这个目标。

《21世纪》：虽然不太赞成这个目标，但你认为这个目标还是有希望在明年实现？

辜朝明：这个目标可能实现。但是即使实现了这个目标，国民也未必高兴。现在通胀率在上涨，国民实际工资在下降。

“提高消费税在经济上是自杀行为”

《21世纪》：你如何看待今年4月日本提高消费税对日本经济的影响？

辜朝明：提高消费税是一种自杀行为。但从政治层面上来说这个时候是上升消费税的最好时机。日本的执政党和在野党都同意上升消费税，将来若是出现什么问题的话，可以把一半的责任推卸到对方身上。肯定会在某个时刻提升消费税，现在就是提升消费税的好机会，所以就选择在这个时候。但这对经济来说完全是一种自杀行为。

《21世纪》：为什么现在提升消费税是一种自杀行为？

辜朝明：因为民间不会借款。一般来说提升消费税，政府就会减少向银行的借款。这个时候“第二支箭”就会发挥作用。安倍内阁的副首相麻生太郎十分清楚这点，在提升消费税的同时加大“第二支箭”的力度，以减少提升消费税所带来的负面影响。即使提升了消费税，政府现在还是增加对银行的借款，这就抵消了消费税所带来的不利影响，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日本政府的财政赤字没有减少。

《21世纪》：日本政府要降低企业法人税，使之与德国等国家的水平相同。你如何评价这一举措？

辜朝明：如果不先解决企业不肯借债的问题，即使降低了法人税也没有意义。之前提到为了解决企业的不肯借债问题政府采取了固定资产折旧的政策。提高法人税反而对于这个政策的实施是有利的。如果先降低法人税的话固定资产折旧政策就失去了它的意义。应该要先解决日本企业不肯借债的心理障碍问题，再去降低法人税。这个顺序很重要。如果把顺序弄反了，企业的心理障碍问题可能永远都解决不了。现在日本政府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先通过折旧政策解决日本企业的心理障碍问题，然后再去降低法人税。日本政府也没有那么着急去降低法人税。

《21世纪》：日本的债务水平比一些欧盟国家还严重，但是并没有爆发债务危机。你怎么看待日本的债务问题?

辜朝明：想要进行经济重建，就要回到资产负债表的问题上。如果不先解决债务问题，即使银行提供零利率贷款，企业也不会去借款，也没办法使财政恢复重建。比起担心日本的赤字问题，更需要担心的是如何解决企业不肯借款的问题。

如果企业能够向银行借钱，即使提高税收，降低政府财政支持，经济也不会出现什么大问题。解决了企业不肯借款的问题就能重建日本财政。 日本政府一直以来拘泥于重建财政，所以20多年来经济没有什么进展。日本政府野心太大，既想着要重建财政，又想着要是经济增长，结果两方面都失败了。应该先去刺激经济增长，再去想重建财政的问题。这个顺序是非常重要的。（编辑 李关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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