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岛北境小冒险

2016-01-16 07:00

福克50螺旋桨飞机穿越云层,向峡湾俯冲,看起来仿佛有20度角。在因目的地机场风速过高而延误4小时后,小飞机载着我和其他八九名乘客从雷克雅未克起飞,40分钟后便飞抵埃亚峡湾上空,阿库雷利机场沿海面伸出的跑道,就在视线尽头。在欧洲西北外海的冰岛北境,旅程以典型希区柯克电影式的镜头开篇。

“请紧扣安全带。”冰岛航空空乘的声音穿过螺旋桨的噪声传入耳膜,此时飞机好像又下降了100米。峡湾西岸那荒芜的地貌在眼前益发清晰——深秋为荒原染上了赭红、橙黄与孔雀绿相间的颜色,冰岛著名的一号公路在无尽的荒凉中沿着海岸蜿蜒,岸边散布三三两两的斯堪的纳维亚式小木屋,来自冰川的溪流沿着山坡一路流淌, 却在抵达峡湾边缘后发现前行无路,索性从几乎与海岸线垂直的山壁上奔流直下,成为一道道白色瀑布,投奔在阴天中呈现暗蓝色的大海。峡湾西岸的山脉仿佛漂浮在阿库雷利(Akureyri)上空,白色的山尖时隐时现于被狂风推动的云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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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种美得有点不详的景色中,包括我在内的乘客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在动荡的气流影响下,座位前方的安全须知与机上杂志悉数被抛到机舱地面。在短暂的失重感后,飞机飞得更低了,跑道离这架被狂风所压着下降的小飞机只有不到10米。我有点紧张地想起于匆忙的旅行准备中,我忘记了随身携带从高野山奥の院求得的平安符,然后,我又为自己在这个时刻想起这个小迷信感到尴尬,以及,更深的不安。

地面越来越近,机翼在狂风中颤动,失重的感觉又再重临,伴随着一次次猛烈的下降。就在这时,飞机毫无预兆地重新拉升,急速远离了近在咫尺的跑道黄线,竟然又盘旋于狂风肆虐的峡湾之上。

在飞机再次滑翔于白头浪、荒原、断崖和瀑布之上后,机长的广播终于响起:“由于风速过大,难以安全降落,我们将飞返雷克雅未克,飞机将在1小时10分钟后抵达雷克雅未克机场,请向我们的地面工作人员咨询下一班前往阿库雷利的航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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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神与巨怪

当我身处一辆租来的马自达SUV沿着曾经从飞机上看到过的一号公路向东驶离埃亚峡湾(Eyjafjordur),前一天的回忆就像典型的希区柯克(Alfred Hitckcock)电影开篇。后来我又花了两个半小时,乘坐另一班航班抵达。我还记得那位金发碧眼的地勤用同情的语气对我的惊魂甫定表示理解,“这是一座被风所影响的岛屿,在阿库雷利所在的靠近极圈的北部尤为如此”。

根据Vedur,iPhone上的一款冰岛天气预报APP,前一天阿库雷利的风速最高达每秒18米,相当于风力8级的台风所能达到的风速。

然而此刻我暂且将两日后的回程航班,以及笼罩于前路的雨雾天气抛诸脑后。一号公路跨过只有苔藓生长的山峦与稀稀落落的农场,将带我前往冰岛北部的瑰宝米湖(Myvatn)以及黛蒂瀑布(Dettifoss)。就在这段略显单调、只有刮得让人头痛的疾风相伴的路程中,众神瀑布(Godafoss)是一个期待已久的点缀。

这个落差12米、宽30米的优雅瀑布无中生有般从一望无际的岩浆岩荒原一泻而下,溅起淡蓝色的水雾,如同荒原中的蜃楼,但这里却见证了冰岛在1015年前波诡云谲的政治风云。当时冰岛的维京部落正在内战的前夕,因为自欧洲大陆传入的基督教与维京-古挪威多神教的冲突越演越烈。一位名为Porgeir的宣法者成为宗教之争的最后裁决人。他在冥想24小时后,作出决定,将维京诸神的神像投入这一瀑布,宣告这片欧洲最西端的土地全面拥抱基督教,也让瀑布获得了延续至今的名号。

在瀑布得名后的1000多年中,火山爆发、饥荒、黑死病与贫穷如影随形,令冰岛历史读起来像更不幸、也更简单的爱尔兰史。

继续驱车到达的米湖以及其岸边随处可见的嶙峋巨石,便是这方土地暴烈个性的最佳体现。就像北欧神话中因为被阳光照射而石化的巨怪(Troll),在粼粼湖光的映衬下分外突兀。这些石化的巨怪确实来自地底深处:一万年前,米湖一带完全被覆盖于巨大的冰川之下,然后一次源于冰川底部的巨大火山爆发,剧烈地改变了地貌,虽然现今米湖东岸持续的火山活动,令富含气体的炙热熔岩随着火山灰落到地面,然后因为气体爆炸形成千仓百孔的样子,也令米湖得以形成。

沿着东岸一路前行,寸草不生的Hverfell火山口如教科书般呈现了一个5000年前形成、直径达一公里的火山灰地狱入口。事实上,如今米湖东岸的地底下熔岩已经再次填满了过去数千年爆发留下的空洞,再次毁灭性的爆发也许是十年后,也可能是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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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虚之地时间之源

尽管米湖的风景充满戏剧性的对比,而且地形平缓适合远足,但这里的烈风足以让行驶中的SUV产生漂移般的效果。我被风吹得隐隐头痛,放弃了继续驻足的打算,继续向东北而行,尽快远离Hverfell不怀好意的墨黑色身影。

一号公路越过一面面蓝色的湖水,尽管它们和南部的蓝湖就像姊妹一般,却在活跃的地质活动中成为有毒的温泉,硫化氢的气味即使隔着车窗都仍然明显,因为这里是Hverir的“烟囱”。

这片布满沸腾的泥浆池以及喷射着极高温蒸汽的气孔的地区,就像月球或者火星表面一样古怪得让人惊异。在这里行走必须小心跟随指引绳或者避开浅色的不稳定地面,否则炙热而充满各种有毒乃至放射性矿物质的蒸汽和滚烫的泥浆可以带来致命危险。

又再驱车。沿途举目眺望,只剩蛮荒。无机的风景充斥着碎石、火山灰或者黑色的岩浆岩,好像无止境地填充了目光尽处的大地。这一片异世界的景色,都奠基于活跃的地壳运动之上。被称为Krafla的地壳裂缝地区填充了自米湖东北一直到接近黛蒂瀑布的广大地区,这里的地表正不断因岩浆的涌入而上升,寻找着最薄弱的出口,冰岛的地球科学研究院(IES)一直密切监测着这里哪怕最微弱的震动。

幸而“命定时刻”并非此时。我顺利地转入862号公路,迎接另一段60多公里北行荒凉路。由于植被极度低矮,而且地形极为平坦,尽管北国秋日的阳光在下午3点便开始西斜,却无法在这一块广袤的大地上洒下阴影,也因此模糊了距离与速度的概念,那一刻,我只觉得自己正从乌有之土沿着永无路往子虚之地而行。又或者,这辆SUV其实哪里也不在,哪里也不去。当然,租车公司是不会同意的。

好在远处升腾的水雾终于阻止了我进一步陷入奇想的漩涡。从停车场一路向东步行,触目所及的都是赭灰色的巨石与碎砾,以及它们在地面投射下来的暗影。

不过来路无论如何奇异,在黛蒂瀑布显露真容的一刻,都黯然失色。193吨搅和着火山灰的浑浊水流每秒从100米宽的瀑布跨入40米之下的河流,水汽在空中制造出双重彩虹,一公里外也可轻易发现,震耳欲聋的声音更让人耳膜作疼。这开天辟地级别的蛮荒力量,或者是雷德利·斯科特选择这里作为《普罗米修斯》的时间源头一幕的原因。

讽刺的是,无论多么壮观,黛蒂瀑布都只能辜负“泉源”之盛名。只需要沿着孕育了黛蒂瀑布的冰川河Jokulsa a Fjollum向上游步行一公里,另一座名为塞尔(Selfoss,注意不要在GPS上与位于冰岛南部的同名城镇混淆)的马蹄形瀑布便显现眼前。尽管只有11米的落差,它的水流却四面八方地溢出河床,在跃入下游之前近乎温柔地抚慰着这片苍凉大地,让瀑布的范围变得极为宽广,以至于连广角镜头都无法完整地收录瀑布的全貌。这种不动声息的气势,窃以为与黛蒂相比也毫不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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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的念白

在北境的第三日,雾气笼罩了整个埃亚峡湾,SUV载着我前往峡湾以西的孪生渔港Siglufjordur和Olafsfjordur。

其实无论是以鲱鱼时代博物馆闻名的Siglufjordur,还是在雄伟的峡湾下栖身的Olafsfjordur,都只是寂静得有点睡意朦胧,在历史的烟尘中慵懒地逐渐隐身于背景的小镇。如磁石般吸引我的,根本就是让人目不暇给甚至心跳加速的路途本身。这段全场不过90多公里的海岸公路,从阿库雷利那些亮着心形红灯的路口开始,经过鲸鱼隐匿其中的海岸以及在峡湾中央如漂浮巨舰的Hrisey岛,然后拐过连绵的雪岳,与悬崖紧贴而行,路过被狂风吹得逆流的海岸峭壁瀑布,将两岸盛开着高山石楠和铺满地毯般柔软的苔藓的无数条无名山涧留在身后,再经过两个自巨大的花岗岩山体中开凿而成、间隔着带来合共11公里地底黑暗与人造光明的隧道,以及栖息着天鹅与大雁的海岸湿地,最后抵达Siglufjordur那安静而点缀着色彩明亮木房子的避风港——这根本就是由车轮念白的史诗。

在这段北部旅程的最后,被飞鸟撞击过的福克50螺旋桨飞机在返航后重新起飞(是的又一次返航),载着我再次于埃亚峡湾上空盘旋,灿烂的阳光首次在我眼前点亮了整个深秋峡湾绚丽的颜色。这段在世界尽头冷酷仙境微不足道的冒险,也许还将见证更多曲折离奇。

◆路标

1.交通:冰岛内陆航班经常因天气延误,若仅在冰岛逗留3-4日,不建议作内陆飞行,从雷克雅未克租车自驾前往阿库雷利则需6小时;

2.狂风:冰岛的狂风猛烈到让你无法关上车门甚至把车门吹坏,开车门时一定要牢牢抓紧门把,并留意车外风速。(编辑 马红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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