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建筑之乡”非典型嬗变: 南通建筑工人谁来接班?

21世纪经济报道 张赛男
2017-02-06 07:00

前言:中国人的活法变了,他们不再坚信故土难离,会为了蓝天白云和一季的温暖而穿越南北大地候鸟式养老;为了更美...

前言:中国人的活法变了,他们不再坚信故土难离,会为了蓝天白云和一季的温暖而穿越南北大地候鸟式养老;为了更美好的生活也会举家迁移,留下“空心”的故乡;他们也不再迷恋都市淘金,农民工返乡潮正在各地上演,个人生活体验对于他们来说比以往更重要。他们当中,有近年来在海南、广东湛江等地颇成规模的东北养老大军;有为了家庭生活的不缺位而返乡的新生代南通建筑工人;还有随子女生活在大城市帮助照料下一代的“老漂族”,这些中国式的“迁徙”故事,勾绘出国人的新活法,同时也影响着与之相关的区域的经济面貌。建筑之乡南通的建筑人才何以为继?浙北小村在势不可挡的城镇化大潮中将何去何从?湛江的“蓝色经济”能否让他赶上新一波区域发展的红利?海南的养老产业如何做成样板和标杆?春节期间,我们的多路记者回到故乡,走到基层,用所见所感所悟来呈现这一组中国迁徙故事,这样的体验式文字也许不具代表性,但力尽还原真实生活的一隅,以飨读者。 (何苗)

我的家乡在江苏南通的农村,他和许多东部地区的农村一样,从父辈开始,人们不再从事农业,陆续与土地失去了联系。

外出打工成为人们的一致选择,有意思的是,南通的外出务工者高度集中在建筑行业,为这个有着“中国建筑之乡”称号的长三角北翼城市打上了深深的烙印。

不过,随着农民工子女教育水平的提高,建筑行业这个曾经靠着祖辈和父辈们“传帮带”的活计,开始发生着非典型的嬗变——家乡像很多地方一样,迎来了农民工的返乡潮,与此同时,一线建筑工人的人才断档也日渐显现。

很难说这些现象是好或者不好,究其原因,还是新一代人“想法”和“活法”的转变。如果回到20年前,妻子们能够忍受孤独和辛苦打理一个家,等待离家的丈夫;现如今,农村女子的自我意识也普遍觉醒,很少有人还愿守着一个没有男主人的冷清的家过大半辈子。而那些曾经被父辈承包的工地上最脏最累的活:搅水泥、扎钢筋、搭脚手架等,年轻人也不愿再干了。

我把家乡定义为一座非典型农村,因为他既保留着农村的一些习俗,又对现代文明表现出较高容忍和接受。年轻一辈的农村生活实际与城镇无异,而老一辈的农村人,不断受到城镇文化的冲击,被“年轻人的玩意”裹挟着不断向前。

建筑工人面临断档

南通的建筑行业极为发达,南通三建、中南集团、龙信集团都是在建筑业中叫得响的名字。我们村一共30户人家,几乎每家的男主人都从事着与建筑相关的职业,整个县城更是每年向全国各地输送了数十万计的建筑铁军。

春节是农村最重要的时刻,是家中女主人翘首以盼的日子。因为到了年末,她们才终于把外出务工一年甚至几年的男主人盼回了家。久未谋面的青壮年们开始张罗着牌局、饭局还有鞭炮,这时候的村子才变得鲜活起来。

春节前夕,一幅孩子在村口路上等归来的父亲的照片感动了无数人,不过从我的亲身经历来看,这些年幼的孩子通常认不出眼前陌生的男子是谁,拿了玩具就跑。

在我6岁那年,父亲深夜回到家中,伴着昏黄的灯光,看到他未经打理的头发和胡茬,母亲拉着我的手让我上前与父亲拥抱,我连连后退,连一声爸爸都不愿意叫出口。之后的好多年,父亲还翻出这笔旧账数落我。

如今,这种心碎的场面不再上演,村里外出务工的男子开始纷纷回归。以前过年才能见到的大叔大伯,平日里回家也能打个照面。这些曾经在外漂泊的男人早已不再年轻,两鬓开始斑白,有些已经到了儿孙绕膝的年纪,对家的依恋变得深沉。同时,家乡的建设越来越好,他们不必再背井离乡,在家也能寻得一份类似的工作,抑或转向保安等相对轻松的职业。

年轻一辈就更不愿意去外地务工了。同村的管道工小天今年28岁,近五年在山东、北京、天津等地务工,今年下定决心要在家工作,回乡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婚恋问题。

前年小天凭借父辈和自己务工的积蓄,在老家盖起了楼房;今年春节他看上了各大4S店的宣传页,准备买上一辆轿车。面对普遍提出“有车有房”要求的女方,这是以小天为代表的新一代农民工所能做出的全部努力。城市高企的房价让他们无法扎根,幸而还有农村的一块自留地可以实现安居乐业。

同时,新一代农民工也更加重视知识的力量。我的初中同学小施是一位工地放线员,他前年去北京工作时就携带了建筑相关的书籍,晚上空了就复习,还报班考证,他说只要考取相关证件就能提升薪酬。但从去年开始,他也萌生归意,因婚恋问题被家人催得愈发急切。

与农民工返潮现象相伴而生的还有农民工用工“断档”。现在村里从事建筑工作的年轻人仅有小天一人,这与父辈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建筑工人的情况产生了巨大的反差。农民工不仅在数量上有所减少,所从事的工种也发生了改变。那些曾经被父辈承包的工地上最脏最累的活:搅水泥、扎钢筋、搭脚手架等,他们统统不干,而是选择放线员、材料员等相对轻松的工种。随着老一辈农民工返乡和转业,未来这些基础性的建筑工作不知将由谁来承担。

教育崇拜与生活更替

南通还有一个比“建筑之乡”更叫得响的名号——“教育之乡”。有意思的是,南通人经常这样教育子女:“如果你不好好念书,以后就和我一样去工地搬砖头!”

在广大农村,人们仍然怀抱着这样的信念:只有通过读书才能改变命运。

读书与否的差别只消几年就能显现出来。只有初中毕业的小天当了一名管道工,对自己的生活现状时常感到不满;而其余考上本地职校、技校、大专的年轻人,则从事着电脑印花设计、车床制造、汽车修理等技术性工作,在他们看来无论是薪酬还是身份都要更加体面。

其余学习更加优秀的学生则走出乡村,考上了外地的大学。这些家中的独生子女一般就近上学,主要在南京、上海、苏州等地,毕业后留在当地工作。孩子留在大城市工作对家人来说是值得骄傲的事情,但其实没有人真正在意他到底在外面从事什么。

事实上,整个农村都对知识、学历表现出异常的崇拜和渴望,这实际上反映出乡村对成才模式的理解单一。但不可否认,教育确实是目前农村人走出原有生活圈子的主要途径。父辈将子女送往大城市读书,在春节之际,便开始集中并深刻地感受子女所带回的新的生活方式。

他们在拥抱现代文明时,显得又渴望又胆怯。尤其是“父亲们”,他们不善于表达自己内心的诉求,有时候会用“我不喜欢”代替“我不知道”,以此保留父辈的最后一点权威。

以雾霾为例,新年期间,农村地区的鞭炮声从早上6点开始就此起彼伏,与大城市烟花爆竹“零燃放”的禁令形成鲜明对比。我早在前年就为家人备上了防雾霾口罩,但母亲从来不戴。一是她觉得防雾霾口罩造型奇怪,从未见周围人戴过;二是她坚信用围巾围住口鼻也能防住雾霾。无论我如何解释雾霾的危害,他们都不以为然。

由此或可管窥农村推动环保工作的难度。去年夏天,适逢农村燃烧秸秆的季节,一位村干部来到外婆家中宣传禁燃通知,在简单归纳了禁令后,提出“不燃烧秸秆可获50元奖励”的主旨,奖励措施是有效的,农村燃烧秸秆的行为近几年确有减少。

一个最能反映父辈们观念更替的例子是:好朋友回乡后和我说:“今年我父亲竟然提出让我带他去喝一次星巴克!”听完之后,我会心一笑:“我每次回家母亲还让我带她去看3D电影呢!”

(编辑:何苗。如有意见或建议请联系:hemiao@21jingji.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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