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中广核斯科公司党委书记、高级副总裁彭新建: 中广核铀业将跨入世界天然铀生产前五名

21世纪经济报道 赵忆宁 纳米比亚温得和克报道
2017-02-28 07:00

“从规模上讲我们现在已经跨进世界前五的阵营,要想真正成为前五,需要练好内功,补上短板,有规模和产量不等于有...

“从规模上讲我们现在已经跨进世界前五的阵营,要想真正成为前五,需要练好内功,补上短板,有规模和产量不等于有能力,特别是技术能力与可持续发展能力。中广核铀业公司作为一个新进入者,我们是使劲往前奔跑的人,甚至是边跑边系鞋带,核心能力、技术能力还处于成长期。但是我相信,如果再给我们10年的时间,我们能够成为真正的TOP5。我想,湖山项目的建成,是中广核铀业迈入世界主要天然铀供应商行列的重要基础,我们在世界天然铀市场的地位和话语权将大大提升,这样的收益是无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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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新建1966年出生,毕业于中国地质大学和南京大学,获得工学博士。现任中广核铀业发展有限公司总工程师,中广核铀业斯科有限公司党委书记、公司运作高级副总裁。

彭新建先后在中国核工业集团公司和中国广核集团公司从事铀矿勘查、开发的技术和管理工作,曾在日本、哈萨克斯坦、纳米比亚等国家从事海外铀资源勘查、开发的技术研究和项目管理工作多年;他曾参与我国天然铀发展规划、中国能源安全评价研究等多项国家重大研究项目,是一位具有研究、管理与市场实操经验的人才。

“中国不是贫铀国 ”

《21世纪》:铀与人们的日常生活看似很远,但是铀与核相连就不陌生了,比如核电站、核武器。你是地质专业的博士,又长期从事铀矿地质及铀矿海外开发工作,请介绍一下铀矿资源及其在全世界分布情况。

彭新建:关于全世界的铀资源,记住一个大的概念就可以了:全世界铀资源量以及开发与生产能力,可以满足现有全球核电及规划的核电发展需求。这个结论来自经合组织核能机构(OECD Nuclear Energy Agency) 与国际原子能机构(IAEA)的最新报告《铀资源、生产与需求-2016》,目前已经是第二十六版。报告是基于37个国家的官方数据,提供了49个铀生产和消费国的相关分析和信息得出的结论,除了评估2015年铀供应和需求情况外,该报告还对2035年的趋势进行了预测。之前一版的红皮书有一个结论,铀资源是“绰绰有余”的。也就是说,人类已经发现的或者待发现的铀资源足够我们发展核电的需求,至少可以满足几十年或者100年的需求。更长远的未来,可变的因素很多,比如核电技术本身的发展,极大提升铀资源的利用效率,会对铀资源的需求产生革命性的变化。

《21世纪》:在你们专业领域,如何划分界定经济可采与高成本资源?

彭新建:经济可采是任何矿产商业性开发都需要遵循的原则。同时经济可采是一个技术加经济的概念,甚至还牵涉到政策层面的因素,最终表现为开发的收益,是一个动态的概念。目前,国际原子能机构把开采成本分为“小于40美元每公斤铀,40-80美元每公斤铀,和大于130美元每公斤铀”三个段位,应该说是一个参考信息。真正的经济可采是需要结合不同的项目具体测算的。比如,某一个铀矿,其直接生产成本可能不高,但其所在国家的税收政策、地方的各种限制条件等,可能导致该铀矿成为不经济可采。

关于高成本资源,一般就是指生产成本较高的铀资源,比如国际原子能机构所指成本大于80美元每公斤铀的铀资源。

《21世纪》:但是,国内有学术观点认为中国是贫铀国。

彭新建:我并不认同这一观点。中国的铀资源占世界铀资源的比例不能说少,但中国铀资源的特点是大矿少,分布广而散,类型全,总量并不小。我们所在的纳米比亚,湖山矿有30万吨U3O8,罗辛矿21万吨U3O8,兰格海因里希矿也有6万吨U3O8左右。更不要说哈萨克斯坦、加拿大等的铀矿床,都是几万到几十万吨级的大矿。中国近二十年来,在北方中-新生代盆地中发现了不少砂岩型铀矿床,采用地浸方法开采,取得了较好的进展,较大提升了中国铀资源的总量和经济水平。比如,新疆伊犁盆地已探明较大规模的铀矿资源/储量,并即将建成年产1000吨级的铀生产基地;近期在鄂尔多斯盆地发现多处有望成为大、特大型砂岩型铀矿床的区块,正在进行开采试验研究;松辽盆地也发现了具有一定规模砂岩型铀矿并投入生产。中国并不是贫铀国,我们缺乏的是对铀资源的深入勘查和开采方法的研究提升。

《21世纪》:什么叫大矿?

彭新建:大于3000吨的叫大型矿,1000吨到3000吨叫中型矿,500吨至1000吨的叫小型矿,这是中国过去对硬岩型铀矿的分类标准。对可地浸开采的砂岩型铀矿,大于10000吨的为大矿。我没有见到过国外有类似的分类标准,至少一个矿要达到万吨级,否则基本上就不开发了。

《21世纪》:行外人确实不了解。

彭新建:中国的铀矿总资源量不小,但是块头小。我们小时候在农村捡肥,有人捡到的是牛粪,有人捡到的是羊粪,可能要捡几百个羊粪蛋才抵得上一泡牛粪,差别就这么大。虽然我们铀矿的规模小一些,但资源总量加总起来并不少。

布局世界四大铀资源区

《21世纪》: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你们才走出去找铀矿的吗?

彭新建:2003-2005年间,我曾参与国家铀资源开发规划的制定。在这项规划中首次提出“坚持内外结合,合理开发国内资源,积极利用国外资源的原则”,并提出了“建立国内生产、海外开发、国际铀贸易三渠道并举的天然铀资源保障体系”。2006年,发改委组织了大型研究课题,对我国能源安全状况进行评价,我负责铀资源安全保障研究,当时我们也提出了要加大海外开发、建立经济安全的海外供应渠道的建议。事实证明,目前中国核电发展所需的铀资源大部分来自海外,国际市场依存度高达80%以上。可以说,核电发展对铀资源经济安全供应的需求,是我们“走出去”的原因和动力。

《21世纪》:铀资源保障的方向明确后,就是如何寻找和利用国际资源的问题。包括如何走以及走到哪里去?

彭新建:2006年中广核铀业发展有限公司成立的时候,国防科工委批准我们的业务范围就是天然铀的海外开发与国际贸易。所以我们一开始的业务就是做天然铀的国际贸易和海外资源开发,从哈萨克斯坦起步。我们选择“走出去”的目标国或地区,是基于对世界铀资源分布以及对探明铀资源的所有者和生产商的深入研究,也包括对世界天然铀市场的深入分析。我们确定的基本原则是,瞄准世界铀资源丰富的地区,包括中亚、澳大利亚、南部非洲和加拿大。尽管世界其他地区也有较多的铀资源,比如俄罗斯、蒙古、南美和中北部非洲,但海外铀资源开发在考虑自然资源的同时,必须十分谨慎地考虑政治、经济、法律环境,以及外部交通、能源供应、水资源保障、工业基础、人员技能,甚至宗教文化等诸多因素。因此,我们选择上述四大目标地,作为我们“走出去”的范围。

《21世纪》:能讲讲你们在这一过程的经历吗?

彭新建:2006年,我们开始和哈萨克斯坦国家原子能公司商谈合作,经过一年多的努力,于2008年10月达成合作协议,12月成立合资企业,开采哈萨克斯坦的伊尔科利和谢米兹拜伊两个地浸砂岩型铀矿。我本人全程主导或参与了这个项目的技术尽职调查、合作协议谈判、合资公司组建和外派管理工作。2009年初,我受中广核委派,到哈萨克斯坦谢米兹拜伊铀合伙企业工作2年,负责接管伊尔科利铀矿和建设谢米兹拜伊铀矿,待两个铀矿都进入正常生产后,于2010年回国。

之后我们在澳大利亚收购上市公司EME(能源金属公司),获得了4000多平方公里的勘探权区块,并取得了在澳大利亚开展天然铀贸易的资质。2012年11月,首批产自澳大利亚的天然铀产品运抵国内,开辟了我国从澳大利亚进口天然铀的重要渠道。

此外,我们还和乌兹别克斯坦地矿委合作,成立了铀矿开采和勘查合资公司,取得了联合开发几个硬岩型铀矿的资格,并拿到乌兹别克斯坦砂岩型铀矿区块。

2010年,中广核着眼非洲地区,紧盯当时世界重大铀矿发现——罗辛南铀矿(收购后更名为湖山铀矿),开始前期工作。我从哈萨克斯坦回国后,参与到该项目的前期工作中,负责技术工作、外派队伍招聘、培训。2012年4月,完成了对罗辛南项目的100%收购,并于当年8月外派到纳米比亚工作。现在的湖山铀矿,就是我们经过2年多前期工作,3年多建设工作的成果。湖山铀矿无论从资源量、产量,还是从管理控制程度上讲,都是我国在海外铀资源开发中的重大项目,完全由中广核自主组织、管理,是我们自己的铀矿,是对国家铀资源供应保障的压仓石项目。

2016年我们还在加拿大成功入主了一家加拿大上市矿业公司,取得了一个高品位铀矿的开发权。至此,我们完成了世界四大产铀区的战略布局。

《21世纪》:哈萨克斯坦伊尔科利和谢米兹拜伊铀矿的年生产能力是多少?

彭新建:两个矿设计年产能总共1430吨铀,其中,伊尔科利铀矿年产750吨铀,谢米兹拜伊年产680吨铀。投产后,经过不断摸索改进,两个矿都表现出了较好的技术状态。2009年我们在哈萨克斯坦拿回在海外生产的第一桶铀,具有十分重大的意义,对“走出去”是一个巨大的鼓舞,更加坚定了“走出去”的信心。

《21世纪》:四大铀矿资源区是如何排位的?

彭新建:从资源量来讲,澳大利亚是最多的,但以伴生铀资源为主;哈萨克斯坦的铀资源排名世界第二,且几乎都是低成本的可地浸开采的砂岩型铀矿,经济性最高;加拿大铀资源量排名第三,其特点是分布集中,品位很高,但开采难度大,经济性总体也很好;非洲的铀资源,总体而言,类型多,品位偏低,经济性中等。从产量来讲,中亚的哈萨克斯坦在2009年超过加拿大成为第一大产铀区,根据2015年数据占到世界总产量的39%;加拿大多年以来是世界上最大的产铀国,2009年后屈居第二,约占全球产出的22%;而澳大利亚的铀产量排名第三,但由于经济性以及矿业市场低迷,有减少的趋势;非洲的纳米比亚提供世界铀矿产量的大约10%,随着湖山铀矿的投产,纳米比亚将超过尼日尔成为世界第四大产铀国。

铀矿投资建设与市场价格

《21世纪》:在矿业资源类的央企中,应该说中广核的海外开发是最成功的。但是在2011年日本福岛核事故后,在投资领域以及U3O8价格也是受到了冲击。

彭新建:福岛事件后,冲击首先表现在铀市场价格的下跌。U3O8的价格在2007年时达到顶峰,每磅U3O8达到137美元,2011年价格在70多美元,之后下降到40美元左右。除了事故以及日本核电重启不确定外,德国核电的关闭计划等市场信号,都意味着未来将减少铀的预期需求。但是核电在世界能源结构中的重要地位没有改变,天然铀的长期需求仍然是增长的,而资源总是有限的。因此从长远来看,中国仍然需要在海外投资控制铀资源。

《21世纪》:但是你们完成收购恰恰就是在福岛事件发生的一年之后,为什么逆势而行?

彭新建:我们没有停步的原因,一是中广核本身有强大的核电市场需求,另外国家的核电发展虽然说出现曲折,但是并没有停步;二是我们对核电发展的长期有个预判,对世界铀资源的长期供应格局有个分析,从中长期来看,天然铀产能是会有缺口的。另外,天然铀资源不可重生,福岛事件造成的市场冲击,从某种意义上讲是给收购和未来开发带来了好的契机,降低了收购成本和建设成本。有这么一个大的市场需求背景,我们还是要继续做,虽然遇到了很多困难,但是总体还是比较平稳的。在这期间,两个项目比较抢眼,一个是加拿大雪茄湖铀矿,另一个就是纳米比亚的湖山铀矿,国际核能机构认为,全球铀矿勘探和矿山开发支出增加10%,很大程度上归因于这两个项目的开发。

《21世纪》:这一轮价格周期还有多长时间?

彭新建:矿业市场本身有一个周期,不同的学术观点说法不一。铀矿作为能源资源,同时又是战略资源,其市场在遵从矿业市场规律的同时,还有其他的影响因素,我不能具体判断有多长的时间。但结合各种因素考虑,一个总的趋势是要开始复苏,价格必然要逐渐向上爬坡。

《21世纪》:你在海外有多年的经验,湖山铀矿的建设有什么不同吗?

彭新建:坦率地讲,铀矿资源开发是成熟的技术,也没有太多的科技含量,最多是技术提升方面,比如运用信息化、互联网、云计算的数字化矿山体系,进行精细化管理;另外就是要高度关注中西方文化的融合,形成可持续发展的文化氛围。所以说在海外做铀资源开发,技术问题并不是第一重要的问题。最最重要的是战略眼光。

《21世纪》:但是我从北京得到的消息,说湖山铀矿的国际化程度很高,是不得已而为之?

彭新建:不是不得已而是主动为之。中广核铀资源海外开发10年了,建设过程中抓主要矛盾——投资控制,而不是所有事情自己干,这是我们必然的选择。到现在为止,中广核铀业公司只有大约50人左右的铀资源开发专业技术人员,同时我们做的国际项目,大多充分利用市场资源。中国建立了完整的工业体系,可以充分利用高校、设计院、研究院拥有众多资源,还可以利用国际资源。湖山项目聘请国际上大的工程公司、设计公司,挑最好的为项目服务。此外,到纳米比亚投资,企业也理所当然地要承担社会责任,带动当地经济、社会发展,为我们扎根本土、持续稳定发展奠定基础。很多实践经验表明,本地化做得好是项目成功的一个重要经验。因此,湖山铀矿有较高的国际化,是我们找到了最合适、最有效的方式。

《21世纪》:湖山项目建成,除了资源之外,还带来什么样的收益?

彭新建:从规模上讲我们现在已经跨进世界前五的阵营,要想真正成为前五,需要练好内功,补上短板,有规模和产量不等于有能力,特别是技术能力与可持续发展能力。中广核铀业公司作为一个新进入者,我们是使劲往前奔跑的人,甚至是边跑边系鞋带,核心能力、技术能力还处于成长期。但是我相信,如果再给我们10年的时间,我们能够成为真正的TOP5。我想,湖山项目的建成,是中广核铀业迈入世界主要天然铀供应商行列的重要基础,我们在世界天然铀市场的地位和话语权将大大提升,这样的收益是无价的。

同时,我们在核心能力建设方面也有一系列措施和行动,比如,在建设湖山铀矿的初期,我们紧急招聘了20个毕业生,其中有19个来到湖山。四年过去了,他们已经入门,如果再给他们几年的时间,就能够成为小专家,再过十年八年就能够成为大专家,这些人今后就是我们能力提升的载体。

(编辑:赵海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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