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宇默（首都师范大学文化研究院）近年来，中国一些著名高校开始在本科设置PPE专业。PPE是Philosophy（哲学，尤其是古典...
庄宇默（首都师范大学文化研究院）
近年来，中国一些著名高校开始在本科设置PPE专业。PPE是Philosophy（哲学，尤其是古典学）、Politics（政治学）和Economics（经济学）三个专业的合称。这个专业要求学生同时学习古典学、政治学与经济学，视野横跨人文学与社会科学，其目标是要培养有较好人文修养和良好品性的领袖人才。
牛津大学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最早设立PPE专业，意在反思西方文明遭遇的重大危机，认为单纯依托以往的古典学难以有效回应危机，需要将古典学与现代社会科学的研习相结合。牛津大学的PPE专业培养了多位英国首相（包括前任首相卡梅伦），至今仍是最难考取的专业之一，也是那些以政治为志业的青年学生最为热衷的专业。
当前英国政治体制中比较有特点的一项制度是每周三下午半个小时的下议院首相质询制。首相就国家大政相关问题回答下议院议员包括反对党领袖的质询。其内阁各部亦需平均每月一次在下议院接受口头质询。接受质询的首相或内阁大臣如果在辩论术或修辞学方面没有较好的修养，很难应付裕如。从这一政治实践的实际需要来看，PPE专业的教育经历（包括注重修辞学的古典学训练），倒可以为从政者提供重要的“职业训练”。
若要深入了解当代英国政治文化，政治辩论以及修辞术是一个重要的入手点。研究英国哲学与政治思想史，修辞学及其变化同样是一个重要议题。思想史“剑桥学派”的代表人物的昆廷·斯金纳（Quentin Skinner）的一个重要特点，便是长期注重修辞术在近代欧洲尤其是英国的演变，将之视为构成相关思想家的“政治语境”的关键方面，亦偏好研究特定人物的修辞学观念或运用修辞术的状况。
斯金纳的一个重要论述是，13世纪末意大利的诸多城市国家因为阶级分化，陷入四分五裂的斗争，以平民为基础的“白衣派”与以权贵为基础的“黑衣派”展开了长期的内战，厌倦战争的人们日益希望接受一位绅士的强有力统一领导来取代以往混乱不堪的“自由”，但少数城市国家的民众坚持捍卫以往自治的共和体制。坚持共和的少数城市推动了共和主义与公民科学的形成，而修辞学的研究、教育与传播，是共和主义在政治辩论中不断发展的重要基础。
修辞学的重要性很容易在政治辩论的情境中凸显。古罗马思想家西塞罗曾指出，理性缺乏说服人们的内在能力，要使理性拥有力量并发生影响，必须加上雄辩术的说服力。他的这一论述对近代欧洲的共和主义者们有着深刻影响。斯金纳指出，英国近代思想家霍布斯曾试图拒绝雄辩术，建立不依靠雄辩术的政治科学，但1860年英国革命掀起的内战与政治斗争改变了霍布斯，他在继续寻求建立政治科学的同时，意识到雄辩术的不可或缺。斯金纳近期在北京大学有系列演讲，其中论述了霍布斯的一个看法：要说服公众，理性从来不够用，还需要知道如何唤起听众的情绪，其中一个有力的方法，便是让听众在“听到”的同时运用想象力“看到”正在论辩的东西。
在题为《莎士比亚的法辩（Forensic Shakespeare，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4）》的著作中，斯金纳从法庭辩论切入分析了《罗密欧与朱丽叶》、《威尼斯商人》、《哈姆雷特》等多部莎士比亚戏剧，认为这些莎剧的创作方法广泛借鉴了古典及文艺复兴时期有关法庭修辞的论述。莎士比亚戏剧常被赞誉为“直接地再现了生活”，但在他看来，其实众多借鉴法庭修辞论述的情节不合现实逻辑，纯属莎士比亚根据那些法庭修辞手册所作的臆想和虚构，只是这些修辞颇具戏剧性效果。斯金纳回应了可能有的多种质疑，显示他知道自己的诠释会被人认为过度解读，也凸显了他对修辞术和雄辩术在英国近代政治文化中的重要性的强调。
总的来看，斯金纳的一个很有启发意义的看法是，政治辩论是修辞术演变的“政治语境”。直到今天，讨论（辩论）教育在英国中小学教育中仍颇受重视，更不用说大学教育。如果说，辩论术和修辞学是PPE专业的灵魂，那么，政治辩论是修辞学的灵魂。办好PPE专业，辩论文化的养成不可或缺。(编辑 李二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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