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槽，对当事人来说，是痛苦的。但是，在不同的公司跳来跳去，也是一些人的生活方式。
现在中国孩子到海外留学已经不是稀罕事了，但留学生的就业去向却成了问题。曾经有不少朋友咨询孩子在香港工作的事。我说，如果你打算让孩子安安稳稳过日子，香港是个不错的选择。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做事不用求人。能享受的公共服务，尽管享受。如果希望孩子升官发财、出人头地，光学习优秀没用，必须会折腾。朋友问：“什么叫折腾？”我说，就是要经常跳槽。因为香港的企业一般没有培养人才的概念。一个萝卜一个坑。一辈子在一个公司并能一路提拔上去的很少，也很慢。所以，只有跳槽，跳一次升一下职务，加一点薪。
一天，和另一个朋友在太古广场餐叙。他也曾经是国有大行总行的副总，然后到境外分行，当时在外资大行做高管。我问他，你经历了国有银行、境外分行、外资银行，有什么体会？他说，在国有银行不管怎么说，在自己的管辖范围内，都有一定的自主性，比如制定制度等。但外资银行，即使做到比较高的位子，也还是一颗螺丝钉，只是一个执行者。制度、流程、规则等，都是上面定的。要改变，需要非常复杂的流程。所以，在外资银行相对缺少主人翁的感觉，纯粹是个打工的。因此，从体制出来，在这方面必须有思想准备，否则会有很大的失落感。
对于员工跳槽，内地管理者开始是不习惯的，甚至非常愤怒。内地管理者可能认为这是背叛，是对自己的不满或不尊重。现在大多数内地管理者也慢慢习以为常了。我倒是没有什么愤怒，另外找人就是。但我好奇，便观察员工提出辞呈后的表现。在香港，无论是老板炒员工鱿鱼还是员工炒老板鱿鱼，都要提前一个月通知。通知以后，员工一般是先把没有休完的年休假休完，然后回来交接工作，一直上班到最后一天。在这最后一天，他会买些小点心放在公共场合，通知大家去享用；有的还会给全体同事写封告别邮件。如果这一天，他的工作需要加班，他照样会认真加班到工作做完。
我换过很多岗位。每当换岗位，在旧岗位的最后一段时间，多数时候已经没有心思工作了。所以很奇怪香港人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离职，居然能认真工作到最后一刻。我们有的管理者开始甚至还担心离职人员会不会搞破坏、偷取机密资料等。也有许多内地人觉得这是素质好。经过一段时间的体会，我觉得，这是无形规则的作用。
在香港招聘员工时，公司对应聘者提供的资料和面试时的口头陈述，都认为是真实的。录用后，有一段试用期。在试用期，除了观察该员工的能力是否真的适合岗位需要，还会向该应聘者原来工作的公司了解情况，包括职位、薪金、福利待遇、工作表现等。前公司会在不违法和不侵害这个员工利益的前提下，实事求是地给予回答。前老板考虑问题的基本逻辑是，我不能欺骗后面这个老板。如果我为了不得罪人，而欺骗后面的老板，那么我在招聘人时也难免被我所招聘员工的前老板欺骗，那对我没好处。这对每一个员工都是无形的约束。机制，并不一定是成文的制度规定。这与管理者的行为方式、思维方式有关。
我刚到香港分行时，有一次总行要求报一个材料。于是把相关部门主管找来，把要求和提纲说了一遍。主管很认真地记了下来。过了两天，总行又要求报一个材料。于是我再把那个主管找来，布置了。过了几天，问这个主管，材料怎么样了？他说，在写、在写，快了、快了。又过了几天，再问。还是在写、在写，快了、快了。我心里想，他部门有六七个人，写两份简单的材料，我又把提纲都告诉他了，不应该这么慢啊。又过了好几天，他终于把写得磕磕绊绊的两份材料拿来了。我一问，原来都是他自己加班写的。这让我很吃惊。在内地，我们从写材料开始，被领导发现是人才，然后被提拔；提拔后，慢慢地就让手下写材料。提拔的职位越高，就越不会写材料。他为什么是自己写呢？
原来，首先，他认为总行要的材料，必定是重要的材料，必须由他本人亲自撰写。其次，他很清楚，如果他的手下有他的能力，那么老板完全可以把他炒掉以节省成本。所以，从自保的角度，他也不能因为自己偷懒而让手下做重要的事。第三，即使这对他的手下，确实是一个展现自己的机会，但从合同的角度说，这不是他们的职责，薪水中并不包含这项工作，所以他们完全有理由拒绝这份差事。
这给我开启了另一扇窗，来审视劳动合同和员工的职责确认。此外，这件事也让我意识到，招聘员工一方面要尊重部门主管的意见，另一方面也必须明白，部门主管是绝对不会招能力接近他的人的。因此，对一些部门内的重要岗位招聘，管理层还是要参与其中。这件事还让我体会到，应该把员工的能力、聪明才智充分应用在他们相应的岗位上。在内地，我们把太多的人才、太多的聪明才智，浪费在了做文章上，浪费在杜撰新名词、新提法上了。
员工遵守规则，本质上是一种趋利避害行为。比如，主管一般不愿意招聘与自己能力接近的人，不一定故意的，往往是下意识地考虑自己地位的稳固性。离职员工兢兢业业工作到最后一刻，有职业素质的问题、有对公司的感情因素，下意识里，还是一个饭碗的问题。同样的，认真执行制度，尽职做好自己的本分工作，不挑战制度，也不关心制度流程的合理性，所谓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也是如此。
（作者系浙商银行行长）
（编辑：马春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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