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8国道微观史：文家饭馆的30年

春节期间，在四川省甘孜州泸定县的一个小饭馆里，记者见到文学军（化名）。

桌上摆的是川渝地区流行的“豆花饭”，文学军夹了一口笋干烧鸡，“不如我们新沟的笋子”。

他所说的新沟，准确说应该是四川省雅安市天全县两路乡新沟村。新沟村人口规模不到千人，却在国内小有名气。作为318国道由川入藏的最后一道关口，新沟-泸定段是景观最瑰丽，同时也最危险的路段之一，为不少旅游发烧友所熟知。

而文学军家，则在新沟村经营一家饭馆，主要面向318国道上的车辆乘客，用他的话说，这叫“吃过路车饭”。

不过这次，“吃过路车饭”已经三十多年的文学军，却是来泸定，为饭馆实际掌勺人——她妻子，寻找下一份工作。

二郎山隧道开启的生意

318国道，起点为上海市黄浦区人民广场，终点为日喀则市聂拉木县中尼友谊桥，全程5476公里。其中，从成都出发，途径雅安、泸定、康定、昌都、灵芝，到达拉萨，1969年才全线通车，比川藏北线晚了十年的川藏南线部分，路况险峻却风景绝奇，被《中国国家地理》杂志称为“中国人的景观大道”。

文学军回忆，三十多年前的改革开放初期，“里面（泸定以西的康巴地区）”和“外面（雅安以东的四川盆地）”的贸易往来开始日渐频繁，在那个物资贫乏的年代，“拉车橘子进去（康巴地区）卖，也能成万元户”，这大大刺激了人们对交通的需求，这条道路开始空前繁忙。

这也使得新沟人的心思活络了起来。曾经当过村集体食堂厨子的文学军二叔，就租下正在路旁的他家房子一楼，开起了饭馆。

彼时，被誉为川藏线改造咽喉工程的二郎山隧道还未开工，从新沟出发到泸定县城，翻山越岭，要耗费两到三天的时间。因此，来往车辆都选择在新沟等地休整一天，第二天再上山。这也催生了当地洗车、补胎、吃饭、住宿的“一条龙”产业服务。

文学军告诉记者，那个时候，饭馆生意并不好。道路艰难，往来车辆不多，以货车为主。而他家门前没有坝子，停不下大车，只能做饭菜生意，“比种地强也有限”。所以二叔做了几年后便放弃，后来二姐接手，干了几年之后，却去考了驾照，成了村里第一个女司机。而他则和妻子接过了这个“家族产业”。

饭馆生意的第一次转机出现在1999年。这一年的12月，国家“九五”计划重点建设项目，历经三年才基本建成，总耗资超过4.7亿元人民币的二郎山隧道，开始试运行。

这条开工建设时是我国最长，埋藏最深、海拔最高、地应力最大，地质条件极为复杂的特长山岭公路隧道，在2000年获得了各项工程大奖，同时也将成都到泸定的路途从两到三天缩短到了6-8个小时。当然，地质天气情况复杂的这一路段，泥石流、落石、冰雪引发的堵车、限流仍然频繁。

但大多数时候，来往车辆不再需要在新沟住宿，更多的只是吃饭、洗车，而几年下来，文学军和妻子烧制的砂锅豆腐、罐罐鸡、笋子烧肉等当地特色菜，在过路司机中已经小有名气，不少老司机们，都乐意去他家消费。

文学军说，那时最受司机欢迎的，是一元五毛一份，用瓦罐装起来的鸡汤，“端起来就能吃，吃了就能走”，比炒菜、蒸菜更受欢迎。

如今文学军家的罐罐鸡已是20元一份。有意思的是，在饭馆生意淡季的时候，文学军的职业则是和自己的顾客一样——货车司机。

迎接进藏热潮

文学军饭馆生意的高峰，在2010年左右到来。

这个时候，“中国最美景观路”已经名动全国，甘孜康巴地区不再仅是四川人的出游热点。不管是“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桥横铁索寒”的泸定，还是“跑马溜溜的山上”的康定，或者近年来兴起的稻城亚丁，佛国色达，甚至这条路本身，都成为了全国性著名的旅游景点。

进藏热下，自驾游、骑行，全国的游客纷纷涌向甘孜州，也都全部从文学军家的饭馆路过。这个时期，文学军每天中午要接待二三十车的客人，旺季时月利润超过万元——2013年，天全县的人均地区生产总值为27317元。

文学军告诉记者，这个时期，两路乡最红火的村已经不是他们新沟村，而是更东边的两路口村。

整个两路乡由四个自然村组成，分别是新沟村、两路口村、水獭村和长河坝村。骑行游客顺着道路东来，第一个遇见的村民聚居地就是两路口村，这也使得两路口村成为了骑行者们进入“爬坡路段”前，休息地的第一选择。

文学军听说，最多的时候，两路口村一天能来“好几百”骑行者住宿。但这并没有影响他的生意，“风水轮流转嘛，老人说没有公路的时候，马帮们就在后面的长河坝歇脚，那时就是长河坝最热闹。他们搞住宿，我们搞饭馆，也算是个分工嘛。”

雅康高速带来新选择

但这样的分工，在近日落下了帷幕。2017年12月31日，作为川藏高速公路的先期组成部分，雅康高速雅安至泸定段建成，进入试通车阶段，这也结束了甘孜州没有高速公路的历史。

这条投资超过230亿元，桥隧比超过82%，堪称全国之最的高速公路，让雅安到泸定的路途从6-8个小时缩短到不到两个小时，虽然是在甘孜旅游淡季的冬天通车，至今不过三个月，仍然极大激起了人们进甘孜旅游的热情。

甘孜州政府公布的数据显示，2018年春节黄金周期间，甘孜州共接待游客33.47万人次，旅游收入33403.06万元，同比增长43.3%和43.4%；雅康高速泸定段进出车辆约101870辆。其中，康定市接待游客2.65万人次，同比增长63.6%，泸定县接待游客13.16万人次，同比增长32.46%，稻城亚丁景区接待游客0.32万人次，同比增长100%。

不过，路途的缩短，也让新沟的“吃过路车饭”的文学军们，不得不面临艰难的选择。目前，客车和货车还不能在试运行的雅康高速上通行，但文学军家的生意已经大不如前。本就是冬天淡季，加上高速路的分流，现在他家的饭馆每天只有一两辆过路车的生意，更多靠老熟人和当地人的消费支撑。

文学军告诉记者，高速公路修了好几年， 大家心里也早有准备，去处也都基本定下了。他继续跑车，而他妻子，则被一位老主顾，泸定当地一家旅馆的经营者，以月薪六千元聘做厨师。而与他相邻饭馆的主人，同样也不准备再干下去，开年后夫妇两人就准备去成都大邑县的一个家具厂打工。

“路好了，人来了，钱也就来了，我们去处就多了，这是大势所趋。”文学军说“大势所趋”这个词是在成都开公司的侄儿教他的，这次他和侄儿来泸定，就是专门来考察下那家旅馆，“工资开得太高，怕是骗人的”。

考察的结果还算满意，和老板的交流也很顺畅。“以后来泸定游客肯定会更多，生意会更好，我想劝他把菜改进下，用我们的特色菜，说不定（她的）工资也能开得更高点。”文学军说。

（编辑：吴红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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