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昕月 北京大学新结构经济学研究院 项目研究员
赵祚翔 北京大学新结构经济学研究院 博士后
埃塞俄比亚位于东非之角，其GDP增长率在过去十几年间，从2004年到2017年达到了年均10%的水平，成为了全球经济增长速度最快的经济体之一，并吸引了来自全球的外商投资，尤其是制造业，而外商投资既包括中国的制造业厂商、基础设施企业、也有来自欧美的国际品牌。埃塞俄比亚政府在其五年计划——增长与转型计划二期（Growth and Transformation Plan II）中更是明确地提出要成为非洲轻工业制造业中心。面对中国人力资本等生产要素价格的上涨，全球正在迎来一波新的国际产能转移潮流。二战以后，对劳动力价格敏感的轻工制造业先是从欧美发达国家转移到日本，自上世纪60年代开始，由日本转移到亚洲四小龙，而后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随着中国大陆改革开放的发展，转移到中国大陆，为中国创造了大量就业，促进了中国早期的工业化。而随着中国劳动力价格近年来的快速上涨，2000年到2015年期间，中国人均工资年均上涨率高达10.5%，国际产能正在依据市场的规律，从中国大陆转移到生产要素价格更低的地区。笔者从微观角度出发，以美国PVH服装品牌集团落地埃塞俄比亚为例，探索这波全球产能转移的潮流，并近距离观察外商投资以及工业园建设对赶超经济体早期工业化的作用过程。
为什么美国企业来埃塞俄比亚
美国PVH集团旗下有Calvin Klein、Tommy Hilfiger和 Heritage Brands三大品牌业务，2016年销售额82亿美金，其最大的市场是美国——占有集团业务的52%，其次为欧洲——占集团业务29%。非洲享受美国及欧洲的关税优惠政策，因此对于以欧美为主要市场的PVH集团来说，是理想的出口基地。PVH作为全球第二大服饰品牌运营公司，于2016年在埃塞俄比亚设立生产基地，并主导埃塞俄比亚政府的旗舰工业园——阿瓦萨工业园开发（Hawassa Industrial Park）。PVH不仅仅将工厂落地埃塞俄比亚，更致力在阿瓦萨工业园打造产业集群，实现垂直整合服装产业链。阿瓦萨工业园于2016年由埃塞俄比亚时任总理Haile Mariam Desalegn正式揭牌，同年6月投产。根据PVH集团2016年报，阿瓦萨工业园是PVH集团全球18个基地中唯一一个生产基地，足见PVH对阿瓦萨工业园的重视。
服装行业的全球产业链布局分为以下几个环节。首先是棉花种植环节。服装产业对棉花的供应有很高的要求，而这恰好能够发挥埃塞俄比亚自然条件方面的比较优势。埃塞俄比亚有东非水塔之称，常年四季如春，温度保持在二十度上下，丰富的土地资源以及适宜的气候有利于埃塞俄比亚培养服装产业的上游。其次是纺织环节。服装产业的纺织环节由于是机器化生产，电力消耗巨大，对电力供应以及电力价格敏感。而这恰好也符合埃塞俄比亚的比较优势。对于普遍电力供应不足的非洲，目前埃塞俄比亚可以在部分工业园内保证电力的供应，且价格相较于其他吸引外资的非洲国家便宜，具备比较优势。世界银行2017年的相关报告显示，埃塞俄比亚的电力价格为3.5美分/千瓦时，远低于肯尼亚与坦桑尼亚、加纳和赞比亚等。接下来是服装加工环节。在以前的国际分工中，由于该环节是劳动力密集型，对劳动力的供应和价格敏感，一般由欧美服装品牌外包给发展中国家的加工厂，也就是一般发展中国家在早期工业化的过程当中会大量承担的角色。埃塞俄比亚有大约九百多万人口，有充足的劳动力，尤其是年轻的劳动力，且劳动力成本相对被称为世界工厂的中国具有比较优势，一个工厂工人的月工资约为几百人民币。因此，PVH在埃塞俄比亚重新涉足服装加工环节，是符合埃塞俄比亚的比较优势的。最后是分销和零售环节。在这个环节中，出口产地和出口目标国家之间的贸易条件、以及出口过程中的交通情况成为了品牌选择工厂落地国家的重要因素。
PVH的第一大市场是美国。通过PVH官网以及美国一家NGO新闻平台ProPublica显示，在PVH最终决定投资埃塞之前，PVH集团通过游说美国国会，促使美国政府通过了自2015年《非洲增长与机遇法案》（African Growth and Opportunity Act， 以下简称AGOA）延期10年的政策，他们的首席供应链运营官参与了向美国政府论证AGOA延期事宜。通过免进口关税的方式，鼓励非洲国家向美国出口，促进非洲经济增长。AGOA贸易协定自2000年开始执行，主要有两条关键内容：一是美国对来自非洲的产品免税；二是允许在非洲生产过程中使用第三国的原料，即从中国、欧美等国家进口原材料，在非洲生产并出口的产品，即可享受贸易优惠。
美国投资过程中的中国角色
关于交通情况，基础设施能力不足是制约低收入国家工业化进程的普遍瓶颈性限制之一。而埃塞俄比亚政府在这个过程中发挥了“因势利导”的作用，承担了发展基础设施这种对经济体长期发展正外部性很强的项目。埃塞俄比亚政府为阿瓦萨工业园修建阿瓦萨国际机场，于2016年竣工，并将阿瓦萨工业园接入亚吉铁路和亚的斯-阿达玛高速公路。作为一个内陆国家，亚吉铁路是连接埃塞俄比亚首都——亚的斯亚贝巴和位于邻国的吉布提港口的重要通道，对埃塞俄比亚出口导向型经济发展来说至关重要。海、路、空交通的全方位建设，为PVH集团落地埃塞俄比亚、建设出口导向型产业、及阿瓦萨工业园的发展均提供了必要条件。
PVH集团从2012年开始考察非洲，除了埃塞俄比亚之外，也考察了其他几个非洲国家，主要考察维度包括电力成本及供应能力、棉花可得性、有为政府、港口便利度、政治稳定程度、治安和法律秩序、工资水平以及基础设施条件等。而根据世行的分析，最终让美国PVH集团选择落地埃塞俄比亚开发工业园的决定性因素是埃塞俄比亚政府的战略、决心和态度让PVH集团建立了信心。
可以从一些细节里看到投资人对东道国政府建立信心的过程。PVH表示埃塞时任总理亲自帮忙协调各政府部门，高层的执行力大大改善了中层政府部门间的协调问题，极大提高了沟通和解决问题的效率，鼓励了PVH高层，赢得了PVH的信心。而这一细节，也能从中国的早期工业化——蛇口工业园的早期建设中看到。中国的改革开放抓住了上一波国际产能转移的潮流，蛇口工业园作为中国改革开放的试验田，在许多的机制化建设过程当中，尤其是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过程中，遇到了各级政府部门间的协调问题。中国政府进行高层协调，发挥了有为政府的作用，为蛇口工业园生产活动创造了条件。在低收入国家早期工业化的过程当中，如果能有政府高层的支持，发挥有为政府的作用，将会极大地降低协调成本，为外资的进入创造条件。
在运营层面，埃塞俄比亚政府将土地零租金租给PVH集团运营八十年；除了提供低廉电费之外，也承诺未来的电价不会高于埃塞俄比亚其他工业园，也不会低于法定收费标准；另外，埃塞俄比亚政府不收水费，PVH集团只需承担打井费用。这些运营层面的细节，也是埃塞俄比亚普遍吸引其他国家投资人的策略。中国湖南省政府和埃塞俄比亚阿达玛（Adama）地区联合开发工业园，埃塞俄比亚为了吸引开发商，也提供了土地等方面的优惠条件。此外，该项目的联合开发商之一——中国中地海外集团在阿达玛地区已有风电场项目。工业园的开发不仅能为风电场项目提供电力需求，风电场也能促进工业园的电力供应。在发挥有为政府的作用下，基础设施能力和运营能力的保障都为承接国际产能转移创造了条件。
PVH集团选择埃塞俄比亚作为生产基地，对埃塞俄比亚来说意义不仅止于一个园区的发展，更是为全球其他品牌创造了信心，为后续的外资进入该经济体创造信心。比如，日本服装品牌优衣库（UNIQLO）在2017年末也决定在埃塞俄比亚设立生产基地。本文认为，伴随着新一轮的产能转移，中国大陆将释放出约8500万个制造业的工作机会，国际品牌将生产基地转移到生产要素成本更低的地区的过程可以成为发展中国家实现早期工业化的良好契机。(编辑 李靖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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