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菊:我红了,都是别人告诉我的

南方周末
2018-06-09 21:00

因为T台的光只照到幕的那一边,你是在暗的地方。把模特送上去的时候,我心里会想:我如果站在光下,会怎么样? 他们说:你“面”啊,你去啊,你可以啊!我觉得大家都没有很认真地聊这个事情,那我自己到底要不要认真做? 爸爸说,我看了你上一次的那个《中国话》,我觉得你表现得很好,我在你眼睛里看到光。这是第一次我爸认真地看了我的表演,并且给予我一个评价,以前从来没有过。

▲王菊,创造101选手。(图/受访者供图)

在位于杭州的浙江广电园区里,参加《创造101》的女孩们住在集体宿舍。她们上交手机,训练和录制都是封闭的。

过去一个多星期里,几度几乎告别节目的王菊突然成为几乎热度最高的话题人物。她参加节目始于玩笑,现在辗转听到自己在外界受到的热烈关注,感觉颇不真实。谈话间,她有时扶着训练室阳台的栏杆,望着外边略微想一会儿。

参加节目前,王菊是模特经纪人,从未受过专业训练,星途并不为父母亲友看好。她形容这是自己的“白日梦”。过去带模特在后台候场时,T台上的强光投射在一边,王菊需要站在黑暗里。“我心里会想,我如果站在光下,会怎么样?”

王菊曾担心身材,三次尝试减肥,倒是参加节目的三个月来,她因为生活变规律而瘦了下来。“作为普通人,可能外表没有那么重要,可是以后要做一个公众人物,从长远上看,希望可以让观众视觉感受是好看的。”

2018年6月7日,宣传照拍摄间隙,王菊接受了南方周末专访。她谈到了自己关于审美、性别的观念,家人的帮助,长久的梦想,以及她如何成为现在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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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谈论的王菊是不是我本人?”

南方周末:节目录制的环境比较封闭,你怎样意识到自己红了?

王菊:其实都是别人告诉我的,身边一些老师和工作人员说“你上热搜了你知道吗”,我说“我不知道”,有一种在说别人的故事的感觉。当“第二个人”来跟我说“你上热搜了你知道吗”,我说“我知道,但又不是特别知道”。因为我自己没有很直观地打开手机,看到我上热搜。这样说的人越来越多了,比如他们有朋友喜欢我,比如化妆师姐姐让我给她朋友发条语音等等,我就知道我受越来越多人喜爱了。

有时候会感觉:别人谈论的王菊是不是我本人?在这里我接触的人比较固定,就是选手和工作人员、老师,和自己的朋友、家里人都没有什么联系。我现在没有看到自己名字出现在微博和公众号上,都是听别人讲,有一种不是很真实的感觉。

南方周末:你什么时候开始确切地知道?

王菊:很直观的是采访变多了,开始有中插创意广告的拍摄了。这个广告是客户选择,会选择人气比较高或有比较好影响的人。以前一直是拍A班的几个人,现在有人来找我拍了。

▲王菊正在参加“创造101”录制。(受访者供图/图)

南方周末:作为模特经纪人,你为什么会参加《创造101》?

王菊:当时通告发到我们公司,一个同事发到模特群里,我就在群里回复说:“那我也去。”当时所有人的心态都觉得我在开玩笑,我们的工作氛围比较轻松。我说我真的去“面”了,他们说:你“面”啊,你去啊,你可以啊!我觉得大家都没有很认真地聊这个事情,那我自己到底要不要认真做?

到面试那天,我填了面试单,上面有很多问题、基本信息。我一直让其他模特排在前面,一直看别人表演得怎么样,如果别人都表演得太好,我就不上了。后来觉得不行,毕竟想试一下,不想让自己后悔。大不了不成功被别人笑一下,没什么。

南方周末:你当时准备了什么表演?

王菊:跳了一个舞,其实现场根本没有准备歌曲,他们还是让我唱了,我硬唱的,第一天面试的时候,我唱得乱七八糟,音准完全没有,歌词没有背下来,拿着手机瞎唱的。第二次他们来公司,我稍微准备了一下歌曲和舞蹈,第一次是清唱的,第二次唱歌才有伴奏。

第一次看完之后,我记得导演组报了六个人的名字,说:“你们都跟我到会议室来一下。”六个人当中有我一个,我还蛮开心的。然后他们说,接下来最好请一些老师进行专业的声乐和舞蹈培训,一个月之后再过来看。

南方周末:你们按要求做了吗?

王菊:没有,我们公司本身就不是一个娱乐型的公司,也没有练习生文化,他们当然不会专门请老师。我所有都是靠自己,跳舞靠自己,唱歌也靠自己。我一个朋友说要不然去KTV练,就去了。

两次面试之后,还有好几次视频面试,需要提交一些视频材料发送给他们。我们公司一直没给我安排拍摄,都是我自己找朋友。因为认识摄影师朋友,很不好意思,也没有酬劳,就麻烦人家过来给我拍一下舞蹈视频。

南方周末:其他模特也是这样吗?

王菊:另外三个模特是很晚才确定,她们三个人要以一个团体的形式参加比赛。定了之后,公司就有人安排帮她们接赞助的衣服,也开始帮他们拍舞蹈视频,我就蹭一下。其实3月1号来杭州正式筹备节目之前,一直都是待定的、不确定的状态。之前还说来了杭州再看,因为数量超过了,可能还会再筛选。

南方周末:站上舞台是一种什么感觉?

王菊:以前你是在电视上看别人表演,看到一些不尽如人意的表演,会想如果我是她,我站在台上,会怎么怎么表现。现在把自己曾经的设想实现了,觉得自己站在舞台上就是绝对的强者。

南方周末:可是女团是一个群体,毕竟不仅有自己一个人,你之前考虑过这一点吗?

王菊:想过呀。其实我对女团、女团文化的了解并不很深入。于我而言,只要站在舞台上,舞台也会走位嘛,等到分part(注:指舞蹈分段落站位)的时候你就会站在前面,把握住自己能表现的所有机会,不要出戏,就行了。

南方周末:观众会对女团有种固定的刻板印象,之前你有这种印象吗?

王菊:之前会猜测,大众主流的对女团的审美应该是什么样。但其他国家也做过一些女团,日韩或欧美的都有,不应该只有一种风格,再说是11个女生的大团。其他国家已经成立过了,为什么我们不成立?

2

“不要追求那些自己不可能得到的”

南方周末:你过去有过白瘦的阶段,现在装扮风格发生了变化,你自己说过“以前不知道什么叫美”。现在觉得“美”是什么?

王菊:当时在模仿别人,比如看到这个女生很漂亮,那我试着穿一下那种风格的衣服,又看到另一个很漂亮的女生,要不要也试试。当时一度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很百变,各种不同风格切换,但是从来也没有哪一刻真的觉得特别自信。很希望获得别人肯定,因为不真正觉得自己好看。

当时一直在摸索,没有确定自己是什么样的风格。我从大学开始研究怎么穿衣服,怎么打扮自己,化妆是我从小就会的,没事就喜欢“捯饬”。我觉得美是由内而外的吧,美太复杂了,它是一个很大的课题。在生活中遇到的很多人,尤其是女生,她们内在的那种涵养、性格,所展现出来的那种美和魅力,我觉得会大于外在。

南方周末:现在变成什么样了?

王菊:现在从穿着上,我知道什么样的衣服适合自己,我也正努力地把很多别人觉得不适合我的东西,在我身上变合理。比方说上一次第三场舞台公演,被分到一组可爱的曲风,跟我之前有很大差别。服装老师很意外,本来还以为要说服我,我就觉得行啊,这本来是一个很可爱曲风,穿其他的反而很违和,要以舞台公演为为主。进入了表演状态,怎么样都是合理的,舞台也不是生活中的我嘛。所以我没和服装老师提要求,只要觉得这是在舞台上合适的,我就穿。

▲王菊的风格被大家认为是”欧美系“。(受访者供图/图)

南方周末:那你生活中自己的风格会不会也像大家认为的,是欧美系?

王菊:对,大家为什么会觉得我是欧美系,首先外国女生因为基因的关系,可能身材曲线会比亚洲女性更加明显,而我也会很追求这个曲线、这种身材的比例,所以我会穿一些紧身的衣服。有人不喜欢,比如说有些人觉得这样是不是过分暴露、过分显眼了,可我觉得这是女性独有的美,所以我会凸显出来,会更加展现身材的多样性。这是作为女生的骄傲,有胸有屁股多好呀!

南方周末:大家都觉得你瘦了,是在节目录制的过程中减肥了吗?

王菊:我在节目中是瘦了,但不是刻意地给自己定一个目标,一定要瘦成什么样。在生活中作为普通人,可能外表上没有那么重要,可是以后要做一个公众人物,从长远上看,希望可以让观众视觉感受是好的,所以想提高对自己外形上的要求。因为我们没有办法收看节目视频,在这边穿的衣服又是以训练服为主,对自己身形的变化没有太大感受,体重的变化不是很大。只有偶尔穿私服的时候,会突然发现好像这些衣服我能穿。我经历过几次减肥,体重只是一个数字,它不能代表你这个人的胖瘦,围度比较重要。

南方周末:你的态度像是一种独立审美,不被外界左右。想要变得更瘦,更符合屏幕要求、观众眼光,会跟这种审美有冲突吗?

王菊:我觉得不冲突。我自己在心里本来就有一个标准,我对自己身体也比以前有更深入的了解。我知道自己不可能瘦成某些选手那样,身材很纤瘦,所以更追求比例,比如腰臀比,整个身材的匀称性。现在就相当于有一个目标能鞭策我更努力达到自己的要求,并不是说因为别人觉得那样子特别好看,我要去做,而是本身就对自己有这样的要求。但在生活中懒惰了,因为觉得外表没那么重要,该吃还是吃,该喝还是喝,现在会觉得有这个机会展示自己,为什么不让自己更好看一点?

南方周末:你之前经历的几次减肥,是在人生中几个不同阶段吗?

王菊:第一次下定决心减肥,是去参加艺考,考表演。艺考的所有人都很瘦,那时用的是很极端的方法,不怎么吃饭,加上每天跳绳1200、1500个,消瘦下来了,但很快又反弹了。上大学之后表演一个话剧,有上舞台的机会,又花了一个月时间,只吃早饭,中饭、晚饭都不吃,饿瘦了,到了秋冬又反弹,那之后就一直没有怎么瘦下来过。大学快毕业的时候,跟朋友约了去海岛玩,开始接触健身,也请了私教,然后又瘦下来,早餐是燕麦之类的,吃一点水果,午餐和晚餐通通都是沙拉,有蛋白质,加鸡肉或者三文鱼,所以一旦恢复了正常饮食就会变胖。

现在瘦下来,其实是在调整生活状态,这里有食堂,三餐可以比较规律地吃,加上有训练,自然瘦下来了。

南方周末:你减肥的每一次结果都不好,中间会产生挫败感,怀疑自己或怨恨过审美标准吗?

王菊:我可能意识到自己不可能变成那种纤瘦(的类型),因为家里人都属于很丰满的,可能基因就是这样子。那也不要追求那些自己不可能得到的,可以在自己的基础上,以自己为原型把它打磨出来,而不是完全变成其他的样子。

南方周末:如果对自己的体型有过不满意,通常会对外形自卑,你现在看起来很自信,是否经历过某个变化过程?

王菊:跟我生活中接触到的很多人有关系,比如做模特经纪的时候,我见过很多设计师、造型师,有一些并不是外表特别好,可是他们身上所具备的气质和展示出来的状态,我当时学习到了,可以不靠“颜值”,但一样吸引我,会让我想要跟她靠近,想要学习她怎么搭配、学习她身上那种自信的态度。

3

“第一次我爸认真地看了我的表演”

南方周末:你创作的歌里面引用了上海市第三女子中学的校训,是那里的经历让你意识到独立精神吗?

王菊:当时学校里会有很多文艺类演出,比如说每年的“五月歌会”合唱。虽然那时只有初中,基本上都是学生自主、自发地完成准备,很考验团队协作能力和大家的执行力,会有一种不依靠老师手把手教,自己一边做、一边学习,对我有很大帮助。

▲(受访者供图/图)

南方周末:你说过精神独立和经济独立很重要,你怎么定义它们?

王菊:精神独立就是你要有一个相对比较固定的三观,不会轻易地被别人的言论改变,当然这个东西不断变化、修整,你会受别人影响,但不能因别人的言论导致颠覆性改变。

经济独立,小时候自己还比较漂亮的时候,就会有一些长辈开玩笑说,哎哟你长这么好看,以后要傍个大款,现在的说法是嫁个富二代。长大之后也会思考一个女人,最终生活的意义是不是找一个好老公,靠老公提供舒适的生活条件。一个女人的生活意义到底在不在此?可是当你的经济不能完全靠自己,其他东西也会被左右,虽然我还没有自己的婚姻,但听别人说、和从别人的故事感受到的是这样子。当我想做我自己要做的事情,我可以自己去完成,我不需要完完全全征求另一个人的意见,只要这个事情不对那个人造成伤害。这是我个人的事情。

南方周末:这种独立和家庭有关系吗,父母会这样教育你吗?

王菊:父母倒都没有给我很多这方面的教育,是我自己慢慢摸索出来的。因为我想要做的事情很多,长大以后向父母要钱是一件非常尴尬的事。比方说要出去旅游。我本身也不是来自一个特别富裕的家庭,只是非常普通的家庭,所以就觉得这些自己想要的娱乐消遣活动,应该用自己的经济和能力完成。

南方周末:父母支持你进入这一行吗?

王菊:我的父母一直不太支持,觉得这个行业太复杂了,有太多年轻人前仆后继地进入这个行业,可是最终也没有几个可以出头。这是一个风险性非常高的职业,你可能拼搏了很多年,最终碌碌无为、默默无闻。妈妈出于对女儿的保护,不希望我搅和到里面,所以希望我简单、平凡、安稳地过这一生。

南方周末:那你回去要跟他们长谈吗?

王菊:妈妈给我打电话总要和我说:她看到我很努力走到现在这一步,也觉得很感动,你可以去做这个事情,但一定要走正道。我明白妈妈言下之意是什么,也想跟她表达,我其实脑子里也很清楚,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分寸在哪里。

南方周末:这是那天你在节目里给父母打电话情绪失控的原因吗?

王菊:对,我哭了。参加比赛之前,我跟爸爸说,他还嘲笑过我。我爸不太了解女团是什么,我说就是唱歌跳舞的,像明星。“你还当明星?你算了吧,当什么明星啊!”说了那种很泼冷水的话。

上一次通电话,我跟妈妈讲完电话之后,爸爸也想跟我说几句。他说,我看了你上一次的那个《中国话》,我觉得你表现得很好,我在你眼睛里看到光。这是第一次我爸认真地看了我的表演,并且给予我一个评价,以前从来没有过。

4

“我如果站在光下,会怎么样?”

南方周末:艺考失败后,你在大学里学艺术教育专业,受过表演或唱跳训练吗?

王菊:最类似的可能是儿童剧表演吧,跟成人表演有相当大的差别,但学学没什么坏处。小时候在少年宫少年艺术团学过舞蹈,芭蕾基础、民族舞,跟现在我们上台跳的女团舞、街舞完全不同。我以前做过业余的拉拉队,每周固定时间跟其他人一起自学、互相教,也没有老师。舞蹈主要是看视频自学。

南方周末:你在做模特经纪人之前做过小学老师、公司内部培训讲师、互联网猎头,每一份都比前一份工资低,你在一直寻找什么吗?

王菊:老师这个工作让我体会到,什么是人生一下子就望到头了,它是重复性非常高的工作,甚至说这一年教完这个,明年还教这个。那个时候一度非常抑郁,但也不敢立刻辞职,家里人对我的期望就是有一份稳定的铁饭碗工作,心里压力有点大,但是越到后来越觉得自己非常不适合这份工作。我精神上有很大的空洞,有个窟窿是没办法被填满的。我就想找寻有一份可以给我更大愉悦的工作,或者给自己更大的成就感。

南方周末:那你一开始是想找精神上的满足,意识到了和舞台表演有关系吗?

王菊:我知道那个东西和我有关,但当时不觉得自己有能力去做,因为我知道有一些外貌上的阻拦。就算我对自己满意,但依然知道我不是很主流的。我觉得我可以做一些相关的工作,很迂回地,说不定有一天可以走到我自己的梦想,就从经纪人开始做起。

南方周末:你说走这条路有点像一个白日梦,不敢陷进去,也不敢告诉别人。你来《创造101》之前,什么时候会做这种短暂的白日梦?

王菊:比如在后台候场,帮模特们排好队,让她们一个一个上场的时候。因为T台的光只照到幕的那一边,你是在暗的地方。把模特送上去的时候,我心里会想:我如果站在光下,会怎么样?比如带模特去参加拍摄,看到模特站在所有人的中心,我会想:如果我站在那个地方,被所有人围着,我是这个镜头的中心,会怎么样?

南方周末:你想找的是一种精神满足,现在可能实现了一部分,假设没有这一段,你觉得你的人生会怎么样?

王菊:机会这个东西实在是太飘渺了,我一直在等,这个机会就是为我打造的,给我准备着呢。如果没有这个机会,我喜欢的东西永远不能放弃,我会把它当作爱好,舞蹈一直没有从我的生命中完完全全地被剔除过。生活是需要调剂的,很多工作未必因为热爱才去做,但生活中还是有很多热爱的事情,让你觉得快乐,让你觉得可以继续前行。

(张明萌对本文亦有贡献)

文 | 南方周末记者 李慕琰

南方周末实习生 田佳慧

(编辑:谢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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