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鹅》:一首暧昧的诗

21世纪经济报道 柳莺
2018-10-20 07:00

柳莺

朝鲜族导演张律移居韩国后,作品气质越发轻盈,从《庆州》漫步式的闲游,到《春梦》中对首尔水色驿地区充满烟火气的描绘,他举重若轻地刻画着普通人的身份追寻,并以此为杠杆,撬动对更大的社会正义议题的思索。新作《咏鹅》在今年的釜山国际电影节举行全球首映,这也是他和韩国演员朴海日的第四次合作。《庆州》中朴海日在新罗州首府探访一幅神秘春宫图的来龙去脉,又对着充满丰子恺风格的简笔画出神凝望。《咏鹅》里的朴海日似乎刚刚从前一个片场走出,继续在小镇的巷子中,透过一张黑白照片,追寻着记忆中那个模糊的起点。

《咏鹅》最迷人之处,正是在于它的暧昧性。吊儿郎当的业余诗人允英与离异的前辈颂贤同游群山,这个带有一些天真的女人,曾经是他学长的妻子,也是他偷偷爱慕的对象。安逸的韩国小镇成为两人即将越界的情感的温床,却因为一次偶然的际遇,让享受悠闲的两人与经营民宿的父女产生了更为错综复杂的关系。

“咏鹅”不仅代表着男主人公允英在醉酒后一次杂耍式的唐诗吟诵表演,更在一个更为广泛的意义上,指涉不同东亚文化间隐秘的联系——允英这个名字的韩语发音与“咏鹅”相近,也指向他诗人的身份。作为文学爱好者,他不仅能够用中文背诵诗歌,更对流亡日本的韩国国民作家尹东柱拥有无尽的崇拜。而群山,这个仍旧留有浓厚日据时代色彩的城市,成为连接这一切的神奇空间。这里是允英母亲的家乡,却是他在之前从未涉足的地方。当他以游客的身份踏入这座城市的时候,他对自我身份的拷问才真正开始。与允英的自我质疑相对应的,是民宿老板漂离家乡日本,在异国扎根的举动。而他患有自闭症沉默不语的女儿,似乎代替他吞没了属于前半生的秘密。究竟何处是故乡?对于这个问题,张律通过酒肆老板娘之口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心的归宿在哪里,故乡就在哪里。”

个体的命运由飘忽不定的偶然性堆积而成,《咏鹅》同样采取了非线性叙事的手法让观众迷失在时间的织网里。电影的前半段聚焦群山之旅,后半段则返回首尔,交代这场旅行的前情。于是,前半段中令人费解的部分,随着影片的进行逐渐抽丝剥茧,如同一幅慢慢整合完成的拼图跃然银幕。而在首尔,随着更多人物的加入,人物的背景与关系渐渐清晰。

张律导演是营造情绪的一把好手,他擅长从日常的对话和动作入手,捕捉或尴尬或微妙的瞬间,并注入淡淡的幽默感。“时间”也是导演通过电影把玩的元素,错置的叙事线体现了记忆的不可靠,而戏谑的是,人类靠着这些可被随意塑形的记忆活着。

要总结《咏鹅》的中心思想是一件困难重重的事情。表面上,影片似乎说的是几段尚在萌芽中的男女之情。当观众被电影前半段的情愫吸引,想要知道男女主人公们是否能够发展下去的时候,导演却温柔地将这条线索扯断,处理起了另一个话题。难能可贵的是,主题的跳跃并不是通过叙事的生硬转换实现的,相反,在民宿里的你来我往中,导演早已布下了诸多线索,让人明白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四角恋的故事。于是,影片在后半段继续往深里挖,如同张律诸多前作一样,自然地过渡到导演对中日韩东亚三巨头漫长历史纠缠孜孜不倦的讨论中。政治成为情感的底色,爱欲又在朦胧中为宏大主题罩上一层轻纱——两个个体间的细腻互动在暗中滋长,说不清道不明;不同民族间身份微妙的错位,更是包含着各种复杂的因素,难以被简单的条条框框总结归类。(编辑 董明洁 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