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丨人到中年：喝古龙的酒，还是下金庸的棋

年少时以为自己会成为风四娘那样的人：

“骑最快的马，爬最高的山，吃最辣的菜，喝最烈的酒，玩最利的刀，杀最狠的人。”

这三十个字，长大后做到了四个：

吃菜喝酒。

壹

《射雕英雄传》郭靖、黄蓉

中年危机这事儿，武侠小说里似乎不写。

武侠小说本质是成人童话。看看金庸书里的男主角，大多是少年或青年，因为真理就是这么残忍：世界或许是中老年的，但可能性永远是年轻人的。

今天是乞丐，明天是帮主；今天是孤儿，明天是大侠；今天是屌丝，明天女神倒贴环绕。

一切皆有可能，一切都会发生。尽情YY，反正有时间。

现实哪里比得过幻想。所以说，年轻，真好。

但人不能总是年轻，又不能一夕变老。人到中年，半生蹉跎，没混成一代宗师，快成了隔壁老王。下有小，上有老，中有万恶之源——混成人生赢家的同学、朋友、前男友、前女友、前女友的老公、老婆的前男友。

这就是中年。

贰

《楚留香新传》楚留香、胡铁花

古龙爱写中年人。

李寻欢，四五十岁；傅红雪，近四十；楚留香，一路从少年写到中年……

《天涯明月刀》傅红雪

不过，古龙笔下的中年人，一点都不“中年”，反而很“中二”。

比如，被视为具有古龙自画像意味的李寻欢。李寻欢出场时是在马车里喝酒——“自角落中摸出了个酒瓶”，边喝边咳嗽直到“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嫣红”。古龙形容这“红”的词简直杰克苏，叫“仿佛地狱中的火焰，正在焚烧着他的肉体与灵魂”。

《小李飞刀》李寻欢

喝酒常见，但李寻欢喝酒，是在小酒店里白天七壶酒，夜里七壶酒；是喝完了酒，拿出小刀雕刻女人的人像埋在雪地里，痴痴地站着直到全身落满雪花。

懂么？这比飞到伦敦喂鸽子还有逼格，是把平凡的生活过成了行为艺术。

我钟爱的才子王怜花说得透彻：李寻欢的秘密在于，他把美学引入了真实的生活中。

美是危险的，因为美排斥平淡中庸，美需要多资多彩。因此很少有人胆敢把美学引入生活，人们通常在艺术作品中进行审美活动，完了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就象人们激赏“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但是一般都采取 “好死不如赖活”的策略来对付人生。

但古龙的主角不对付人生。他们不谈老板，不谈老婆，不谈孩子车子房子票子，胸中只有飘荡的江湖，心里埋着爱过的女人。

他们喝酒，以酒寻欢，以酒自戕。醉卧沙场君莫笑。今朝有酒今朝醉。“渴望燃烧/就是渴望化为灰烬。”

中年人活出了少年的天真诚挚，任性叛逆，不顾一切。永远年轻，永远眼含热泪。

所以，李寻欢们当然没有中年危机——因为他们根本没长大，何谈苍老。

叁

《天龙八部》段誉、王语嫣

金庸笔下的中年人，就没有古龙那么过瘾。

郭靖黄蓉，射雕里多可爱的一对璧人，到了神雕里，男的像贾政，女的像王夫人，无数黄蓉粉儿痛彻心扉，埋怨金老爷子把“珍珠”写成了“死鱼眼睛”。

从左到右，需要多久

实际上，郭靖黄蓉的转变，是随处开金手指的武侠小说里最真实的场景了。

16岁时，可以女扮男装，翘家出走，可以不顾礼教，四处闯祸，但那是16岁。

16岁犯错，全世界都会原谅的。

况且，那是个“肌肤胜雪、娇美无匹；容色绝丽，不可逼视”的少女啊。

而后呢，郭靖半只脚踏入了体制，黄蓉也成了江湖最大民间组织丐帮的首领。你还盼着他俩骑着雕唱着歌潇洒走一回吗？

不好意思，那是杨过、小龙女。

《神雕侠侣》杨过、小龙女

小龙女和杨过，两人有一个人死了，另一个必定殉情。但郭靖要殉情，襄阳城谁来守？如果郭靖早逝，黄蓉也得忍着心碎养大孩子吧。

这就是中年人，若你负责任，那生活就不给你多少选择的空间。

肆

作品，归根结底，是作家的写照。

古龙写酒，金庸写棋。古龙喝了一辈子酒，金庸下了一辈子棋。

喝酒是什么？古龙自己写：

“你若以为酒只不过是一种可以令人快乐的液体，你就错了。酒是种壳子，就像是蜗牛背上的壳子，可以让你逃避进去。 那么，就算有别人要一脚踩下来，你也看不见了。”

古龙和他书中的男主角都是逃避成长的，他们心里住着一个孩子。他们不愿背负世俗对中年的要求，从而轻装上阵，肆意而行。这些大叔们永远抱有对人生的好奇、想象与热情，或率真、或热烈，加上皱纹里藏着沧桑阅历，那种迷人，太难抵抗。

所以很好理解，古龙其貌不扬，却总是吸引才貌双绝的佳人。

放肆，这是古龙式中年的关键词。

金庸不嗜酒，爱下棋。旧时金庸家有一小轩，是他祖父与客人弈棋处，挂了一副对联：

“人心无算处，国手有输时。”

这大约影响了金庸的观念。写玲珑棋局，段延庆、慕容复等武功高手困于自己的欲望，权力情欲什么都不想的傻和尚虚竹却解了出来。

金庸式中年的关键词，是放下。

不过，安静下棋的人，未必脱俗；热闹喝酒的人，大抵孤独。

不然，为什么浪子古龙“为了吃饭、喝酒、坐车、交女友、看电影、住房子，只要能写出一点东西来，就要马不停蹄地拿去换钱”？

为什么写了一辈子忠贞爱情的金庸，却换了几任妻子，“好似吸毒，你明知那是不好的，但抗拒不了引诱。”

想一想，中年就是一道坎儿，放肆不易，放下也难。

或一时放纵，人仰马翻；或随波逐流，最终变成年轻时自己讨厌的人。

但没办法啊，这就是人生。就像古龙很多年前写的：

人生有很多道理，本来就要等你透不过气来时，才懂得。

（关于作者 / 江夜雨，85后斜杠女青年，互联网从业/自媒体人/自由撰稿人。公众号：江湖夜雨不熄灯（jhyybxd）属于你的时事八卦家，解风云，读风月，拆历史入腹，拿江湖下酒。）

（编辑：陈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