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评：巴黎的忧郁

“谁能守住巴黎，谁就能守住法国！”在非虚构作品《巴黎烧了吗？》一书中，希特勒在巴黎一役中，命令军队坚守至最后一人。他一边用拳头猛击橡木会议桌，一边对他心存疑虑的总参谋部人员，嘶吼出刚才那句话。

巴黎代表着法国，而圣母院代表着巴黎。

经历了二战纷繁战火之后，1944年8月25日，巴黎终于迎来了“光荣的日子”。美军与法军兴奋地狂叫着，一路并肩前进，比赛的终点正是巴黎圣母院前广场。在发动机停下的坦克上，法军上尉乔治·布伊机械地向外张望时，他称自己经历了“一生最难忘的震动”：沐浴在和煦阳光之中，正是那巴黎圣母院。

而当指挥员在无线电内发问“你怎么知道已进入巴黎”时，第三十八骑兵侦探连上尉比莱·布恩斯尔回答：“真该死，上校！我抬头看到的就是圣母院！”

战火没有摧毁圣母院，但它却毁于一场意外的大火。2019年4月15日巴黎时间的黄昏，巴黎圣母院突然失火。火势一直延续至16日凌晨，在长达数小时的炙烤中，这座1163年开工、1345年竣工的古老建筑，最终93米的高塔倒塌、三分之二屋顶被毁。

“圣母院就像个巨型烤箱，上面是一层炭。千来根几百年的木质房顶烧了，掉在下一层的石头顶上。”有网友这样比喻。

好在，4月11日，圣母院上的十二使徒像与四福音像被撤了下来，这十六尊铜像幸免于难。教堂的结构骨架也基本保持完整。不过，根据目前公开的教堂内部图片来看，教堂天顶露出了空洞，内部烟雾缭绕，地面也堆杂着大量燃烧后的残渣。

在这场突如其来的事故中，有一个颇为蹊跷的疑点：作为巴黎最具标志性的建筑，何以自傍晚时分烧至凌晨？

已经有现场专业人士进行了分析。巴黎圣母院为哥特式建筑，轻盈灵动，完全靠整个建筑骨架受力。如果从空中喷水，巨量的水流倾泻而下，“威力好比一颗炮弹”，这一行为不仅可能伤及周边围观的群众，甚至会将建筑直接摧毁。

这也折射出了建筑救护的漏洞。在宗教文化陶冶千年的欧洲世界，哥特式建筑比比皆是，巴黎圣母院更是集高挑、轻盈与历史厚重感于一身，但也令它失火难救、极其脆弱。

当然，也需要关注到的是，此次圣母院大火，近500名消防员冒着生命危险，抢救下北钟楼等建筑整体结构，此外包括荆棘皇冠、圣路易斯长袍等几件珍贵文物也已被抢救出。

但无论如何，93米高塔矗立，却没有任何救火设备能够缓解火势，只能任凭火势肆虐、望火兴叹。在原始灾害面前，人类回归到了婴儿。

法兰克福学派代表文人瓦尔特·本雅明曾形容，圣母院与卢浮宫分别代表了西方文化中“天上的权力”与“地上的权力”。其中，圣母院以其高耸和奇崛，传达了灵魂克服重力向上飞升的诉求；卢浮宫则以对平面空间的占位性扩张，和巴洛克式繁复奢华的装饰，被视为现世肉身的欲求，与世俗权力的横行。

如今，“天上的权力”倒塌了。曾经的巴黎圣母院，也只能停留在文人笔下与影视镜头前，无论是浪漫主义开山大师维克多·雨果的《巴黎圣母院》，或是一代现实主义巨匠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人们只能在文字与画面中，寻找心中那个巴黎城市空间的神秘钥匙。

“万物心醉神迷，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连流水也像是睡着了。”沙尔· 波德莱尔在散文集《巴黎的忧郁》中写道，“可是，在这万物欢欣之中，我看到了一个人在独自伤心。”

这一天，伤心的何止“一个人”，而是整个巴黎，整个法国，整个世界。对于整个人类文明史而言，这都是悲伤的一天——无关国籍、无关宗教、无关历史纠葛。

愿悲剧不再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