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专访Click#15|“无聊”的主唱和“不爽”的乐手

城市画报2020-01-06 15:18

杨策 ,乐队键盘手,被称为“六指琴魔”。2015年加入Click#15乐队。

Ricky,乐队主唱、吉他手。2015年成立Click#15乐队,嗓音华丽,琴技精湛。

无 聊 的 主 唱 和 不 爽 的 乐 手

2019年10月17日,在乐队Click#15开演前四个小时,广州中央车站入场处已经有女孩们在排队换票了。主唱Ricky、键盘手杨策和鼓手老崔还在场内试音。一个月前,音乐综艺节目《乐队的夏天》结束,Ricky独具个人魅力的舞台感和杨策以速度夺人眼球的键盘技能让他们在这个夏天被看到。这一切最直接的反应就是节目结束后的巡演,场场售罄。

Click#15是一支年轻的乐队。2015年,Ricky和杨策在麻雀瓦舍相识。看过杨策当晚的演出后,Ricky向杨策发出了加入乐队的邀请,杨策是他在国内看到的第一个能弹Funk、Blues且极具表现力的年轻人。而杨策描述和Ricky的第一次见面时,他表示已经记不太清了,只是模糊记得看到Ricky那张脸时,心里嘀咕了一句,“他的性格应该还蛮强的。”

#Click#15《乐队的夏天》演出现场

排练开始前两个小时,杨策才从深圳赶到广州。两天前,他们在深圳演了一场。结束后Ricky来到广州,而杨策却多留了一天,给说唱歌手黄旭在深圳的演出做助演嘉宾。黄旭的演出结束后,杨策又继续玩到第二天早上六点,睡了不到四个小时,便匆匆收拾行李坐高铁赶来广州。短促的睡眠时间并没有影响他的彩排状态,即便台下空无一人,他依然很投入地弹着键盘,手速飞快。

Click#15在2017年成立不久后就开启了他们第一次巡演。那时候没什么钱,也没什么人来看。有次因为选了一家比较偏的Livehouse,且没有什么宣传,只来了三个观众,但杨策直言那段经历“还是挺快乐的”。

#Click#15“乐夏”巡回

《乐队的夏天》录制结束后,因为紧凑的工作行程,Click#15没有实现自己要发专辑的承诺。这天晚上的演出虽然没有新歌,但丝毫不影响台下观众的热情。中央车站和其他Livehouse场馆不太一样,它没有舞池,只有座位,演出期间有女生忍不住跑到场馆边上的通道,对站在那儿的保安说,“我就玩一会儿,一会儿就坐回去”,然后一个人跟着音乐节奏舞动起来。

坐在第一排的观众拿着手幅和荧光棒,过去这些属于“饭圈女孩”的现象Livehouse里很难见到。Ricky愉快地和她们互动,现场又是一阵尖叫。

#2019年10月17日,Click#15在广州中央车站的演出现场

2019年7月份杨策来广州给MOJOHAND乐队的演出做键盘手,他出场时也收获了当晚最大的尖叫声,即便他坐在角落里弹键盘,一副甘当绿叶的姿态。但整个场子的女孩,还是明显地挤在了他所在的那一侧。

杨策和Ricky都意识到自己的粉丝在“饭圈化”。Ricky在最近的演出结束后,他会感到一种无聊。“行程很慢,不断在演出,形式又很单一,演完就走。”他没有获得一种来自于音乐上的刺激,在不断复刻自己后,他甚至怀疑起那些歌迷,“他们不觉得烦吗?这样好无聊啊,如果不是饭圈文化,为什么要来看一模一样的音乐?我自己演得都没有激情,不知道他们在看什么。”

杨策熟悉这种感觉。从小就开始干职业乐手的他,清楚一个乐队火的时候,工作就会越来越多。尽管这种“复刻”之下他也说“没有什么特别爽的演出”,但也表示“就算你状态不好,也要装作很好,我爱我的工作”。

采访的两天前是杨策24岁生日,他收到了粉丝精心制作的生日祝福视频。《乐队的夏天》后,他慢慢习惯粉丝的存在。“偶像”“小鲜肉”似乎一贯存在于乐队圈所不太认同的流行文化之中。但当乐队借由一档综艺节目走向大众时,他们无可避免地遭遇来自流行文化的注视。杨策被其中的一些东西打动,他说很多音乐家年轻的时候是偶像,到四五十岁的时候也就成为大师了。有人粉他的颜,夸他帅,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两个弹琴弹得都很好的人,受到关注的都是帅的那一个。这就是社会生活,人就是这样,人性就是这样。世界是需要有偶像、有英雄。”

尽管Click#15目前还没有足够多的作品和足够成熟的状态,但这些关注给了他们自信,也让他们赚到更多钱。

Ricky和杨策有着一个相似的观点,Ricky渴望在更顺一点的环境里玩音乐,“你要想往上走,一定要在一个相对舒适的环境,因为练习需要时间,而且音乐需要脑洞大开,你不可能在贫穷的时候脑洞大开。好的音乐家都是中产阶级。”他转而又谈到了摇滚乐,“真正的摇滚乐在美国是属于底层人的,他们中大部分人没有受过很好的教育。他们不会听一首氛围比较好的歌、享受一杯很好的酒,因为他们的生活水平没有在那里。”

他渴望有好的生活,做与之匹配的音乐。

杨策高中时就开始接活。第一个活是朋友介绍的,给一个电视台的民乐节目做现场乐队伴奏,那次他赚了2000元。他说起一次最奇葩的活,是在台上假弹贝斯,放伴奏录音,歌手倒是真唱。

# Click#15 MV的花絮图 (图:大刚@DATESEStudio)

后来从老家安徽来到北京,他接的活越来越多了。到如今,24岁的他说,“我现在不想体验那些酸甜苦辣的生活,我想体验当一个有钱的音乐家的生活。生活不愁,想干嘛干嘛,然后玩音乐,跟最厉害的人合作。”

“钱赚不够,我跟你说实在的,钱赚不够。”杨策很认真地说,“其实我家不缺钱,我爸是商人,高中的时候他在北京给我买了一套房子。但我从来都自己赚生活费,挣钱太重要了,和命一样重要。”

每 天 都 要 练 琴 ,每 天 都 要 Funk

第一眼见Ricky,和舞台上的他太不一样。高个,白色T恤,运动鞋,棒球帽说话果断,眼神犀利。

演出前,他从化妆室里打开门走出来后,棒球帽变成了爵士帽,一身华服,高跟鞋让他个子更高了,他好像一瞬间变成另外一个人,带了点阴柔,多了些媚态。反差之大,让人下意识地愣住三秒。

# Ricky在后台化妆 (图 Lumiere)

一旁的杨策像个无聊的小孩一样到处走来走去,时而吃点粉丝送来的食物,时而躺在沙发上补觉。上场前的一个小时,他抱着一把电子琴开始弹,琴没有插电,手指在上面飞速移动,没有任何声音。但杨策的表情让人觉得,他好像听得见。

在对对方的评价中,杨策用“不羁、天才、有魅力”形容Ricky,Ricky转而用“野蛮、神童、他很帅”形容杨策。杨策叫Ricky“大哥”,他身上的孩子气很明显,Ricky和他待在一起的时候,和一个人待着时的Ricky、舞台上摆动着身体的Ricky完全不同,杨策找他掰手劲,他伸出手就使劲儿;杨策盯着他换上的高跟鞋,踮着脚说“你都比我高了”,Ricky立马说,“我不穿高跟鞋也比你高好吗?”两人就像无聊的大男生拌着嘴,“吵”出一堆细碎的、无聊的快乐。

杨策的微博简介里只有两个字,“练琴”。这件事自他从小学琴以来就占据了生活大半。他就像一个习武之人一样,心里头有着一股火热的劲儿——我要练琴,我要成为技术最厉害的人,我要拿第一。

# 杨策微博简介

他也谈孤独——这点也有点像习武之人。在一个哥哥的推荐下,他看了《瓦尔登湖》。他开始思考,一个人要如何更好地生活,以及,孤独这件事到底有什么意义。

Ricky也有疯狂练琴的阶段。2011年,他离开Rustic乐队。慢慢尝试其他音乐类型。2013年,他开始倒腾卖琴,收入有了起色。2014年他索性开起了琴行。因为总要给客人试琴,技术不太好的他开始自己闷头练习。他不再像小时候按照考级课本上那样一节一节练习,开始自己琢磨着弹一些歌,更加自由的练琴过程反倒给了他更多可能性。他这才意识到可以用音乐来传递情绪,而不仅仅是炫技。

他慢慢开始学着即兴演奏solo。在一段音乐里找到自己。

2019年8月,《乐队的夏天》播出进入尾声。晚上十一点,广州191livehouse的人群散去,只有零星酒客待在那里,主理人老刘像坐在自家客厅里一样,看着投影屏上的节目,Click#15出场,那是最后一场,他们唱了《Heartbreaking Rapper From NYC》,出自于2017年的专辑《疯客感官》。

老刘挑了下眉。几秒过去后,他点了点烟头,说,“中国人玩这些究竟玩不过人家。”

Ricky听过类似这样的声音,几乎是脱口而出地回应说,“超越不了,没办法,这是天生的。”缴械投降一般。“但是,”Ricky画风一转,“我觉得最终中国人,学着学着慢慢会形成自己的东西。”Ricky的微博签名是,“今天你Funk了嘛?”Ricky说,这是每天他对自己的发问,“Funk对时值要求特别高的,但每个人的时值感觉是不一样的。我们需要知道那个时值到底要多少。其实我在问自己,我要的那个Funk的感觉,我每天还有吗?”

一个像习武之人般苦练技术,偶尔享受孤独;一个在不断寻找属于自己的Funk的感觉,创作出属于自己的东西。但在成为Click#15后,这两条路交错在一起,有着同样的目的地。在路上偶尔出神的时间里,他们像《濑户内海》里的濑户和内海一样,聊着天,开着玩笑,一起打发着难得的无聊时光。

# Ricky微博简介

默 契 不 在 于 音 乐 而 是 性 格

杨策和Ricky在一起合作已经4年了。除了排练,他们两也像普通的年轻男生一样,在一起打打闹闹、吃吃喝喝。乐队里一帮人待在一起时,还会像小学生一样轮着掰手劲儿。

Ricky说2017年是Click#15状态最对的时候,那个时候刚刚开始玩Funk,往里头投入了大量情感。Ricky回忆说。“大家在第一次巡演就找到了自己、实现了自己,观众高兴,我们自己也觉得很爽”。

可反到了现在,他们收获了更多的关注,有了更多的演出,能挣更多的钱了,Ricky却说,现在做的东西,不对。

“我们没办法一起创作,歌还是那些歌,我尽量把大部分创作揽过来,弄完后大家一起演。”Ricky自己主动承担起创作的部分,但他也会担心,乐队里其他成员没有参与这个过程,会不会演起来没有自信、没有认同感?

2017年Ricky遭遇了一场车祸,手臂和腿都受重伤,他躺在家里不能演出,不能正常生活。期间杨策只去看过他一次。Ricky帮杨策解释说,“他比较忙,我也不是特矫情的人,不会出了车祸瞬间就塌了。我要是那种人后来也‘站’不起来。”

Ricky在家躺了小半年,抱着琴慢慢练,一点一点将右胳膊的肌肉锻炼回来。他聊起这些轻描淡写,仿佛不是什么大事,一句话带过,也不愿意聊细节。“如果不是那种性格的话,现在我根本干不成这件事。”他说。

在北京待了好几年的Ricky心里头清楚,在这个地方,“事停下来两三个月以后,就被人忘了。你的团队,本来就仨人的团队就散了。”

等Ricky差不多好了后,杨策已经和众多音乐人合作过,老崔则回了老家。2018年5月,Ricky去了阿那亚,当了一家餐厅的音乐总监。10月,他们收到了《乐队的夏天》的邀请。因为这个邀请,Ricky和杨策重新开始合作,“重新开始做一个乐队。”

Ricky比杨策大六岁,有时候他看着杨策,就像看到过去那个阶段的自己——很狂,又很专注,只认准那么一件事。他也不曾以“大哥”的身份和杨策聊这些,不曾给他任何提醒或建议。他知道杨策需要这个阶段,也必然要自己去经历这个阶段。

认识这几年,Ricky已经很明显感受到杨策的变化,从技不压身却狂妄自大,到认识到自己不足的同时也对自己擅长的部分有着确切的自信。过去,杨策有过因为和当时的女友吵架,生气失联,缺席排练,或者像这次演出前一天,还和朋友玩到早上五六点,对于这些,Ricky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乐队的夏天》节目里,Ricky和杨策看起来很默契。Ricky心里,他和杨策默契的点不在于音乐,而是性格。“我们两个都是很有激情的人,能够互相刺激,很快找到彼此。其实就和交朋友一样,两个人性格很合,做什么事都会很快,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下一步都想干什么。”

“如果不是因为音乐这种事,你觉得你跟Ricky会成为朋友吗?”杨策听到这个问题时,直白地说,“这个就不好说了,因为我没想过。”过了几秒,他又说,“现在想一想,有可能会,有可能不会。其实我们俩不弹琴,就是不同的人。”

面对同样的问题,Ricky倒是脱口而出,“不会”。他们都是性格强势且极其有激情的年轻人,这样的个性若是因为音乐联结在一起,可能会碰撞出创造力的火花,但若是没了这种联结,两人可能带着彼此的激情,背道而驰了。

CITYZINE X Ricky

1 | 城市画报:《乐队的夏天》后,你们收到很多关注。这种关注是否会影响音乐的呈现?

Ricky:现在会有这个问题。《乐队的夏天》后,来看我们演出很多都是“饭圈”的人。他们之前不听音乐的,对音乐的评判标准非常低。我们不管演什么,他们都觉得很好。他们只看帅不帅的。当然这个只是目前的现场,以后一定会有变化。我刚听音乐的时候我也觉得谁帅我听谁,慢慢的才知道他的魅力在于哪。现阶段大家只能看闪在面上的东西,但是慢慢他们会关注我们的音乐。

2 | 城市画报:杨策会受台下饭圈女孩的影响吗?

Ricky:我觉得他不会管吧。他在练琴上是非常专注的,是那种“我就要练琴,我就要把琴弹到最好。”这是他找到自信的点,他一定会坚持去做这件事。至于除了练琴之外带给他的影响,我就不知道了。

3 | 城市画报:你能形容一下他私底下的性格吗?

Ricky:我俩性格比较契合,都是那种很活泼、不乱开玩笑、没有什么悲伤事、也不丧的人,脑子弯转得很快,天马行空,容易玩到一块去。

4 | 城市画报:你们最开始音乐时的磨合困难吗?

Ricky:其实比较困难,因为音乐中永远要贴一个人。一旦一个人很有自己想法时,他很难再去贴别人。我们俩合作时间很长了后,杨策也慢慢知道在这个乐队里面需要更贴我一点。

# Click#15 MV的花絮图 (图:大刚@DATESEStudio)

5 | 城市画报:杨策的个性会让你担心对乐队有所影响吗?

Ricky:不担心,我觉得这样倒是好事。有能力的人一定是很自我,要想留住有能力的人,就要给他更好的平台。我希望来到我乐队的人,是因为能力足够强可以做这件事,可以帮助Click#15再往上走。

6 | 城市画报:你们练琴的状态像吗?

Ricky:不一样,我可能练琴最多的阶段是在我开琴行的时候,每天练四五个小时。我现在也想去练习更多,但练习非常花时间。杨策喜欢练习自己的肌肉,他对速度有追求,所以一旦三四天不练,就弹不了那么快了。我没有办法花那么长时间去练习速度,我需要花时间去听歌、去想音乐制作、去收集更多的想法。

7 | 城市画报:有发专辑的计划吗?

Ricky:专辑我会在过年期间写完,尽量能在夏天发出来。

CITYZINE X 杨策

1 | 城市画报:如果有一天乐队解散了,你认为会因为什么原因?

杨策:大家不想玩了,钱赚够了。我觉得可能每个乐队都会解散,解散也不代表哥几个就闹翻了。如果一直好好保持,并专心做歌的话,我们就想怎么着也能五年吧,三五年肯定有的。

2 | 城市画报:是否会妥协很多你自己想表达的东西?

杨策:玩乐队就是这样,大家在一起配合。我也有完全属于自己的歌曲,也会有尽情solo的时候。

3 | 城市画报:Ricky对你比较大的影响是什么?

杨策:受他影响,我在舞台上肢体、表情会更夸张。平时排练觉得动作很夸张了,但是放在舞台上,观众看的时候还是平了一点点。所以他让我知道要更夸张地去做动作,张力会更大。

4| 城市画报:在音乐上最想达到的一个目标是什么?

杨策:死之前有自己的十几二十张专辑,获得格莱美的提名,去演奏。可以不拿奖,拿奖太难了,提名也好。但我想做中国第一键盘手。

5 | 城市画报:现在你认为自己是第一键盘手吗?

杨策:我师父金佛(孔宏伟)肯定是第一。我自己前五或者前十吧。我说的前十是包括不同年龄段,不光是25岁左右的,要是排行榜设定在30岁之前,我肯定是第一的。

6 | 城市画报:从小到大你做过比较叛逆的事情是什么?

杨策:一个抉择吧,高中从古典音乐转到爵士钢琴专业。我当时感觉我投入的音乐没什么太大出路,也不喜欢,就遵循自己感觉,做了决定。

7 | 城市画报:一路以来,你听到过哪些让你在意的否定声音?

杨策:普通的合作里你总会遇到很多不同的声音,会遇到很多挫折,这些都是必须的。

8 | 城市画报:你会在意谁的评价?

杨策:任何人都不在乎,我只在乎我自己的想法。没有谁的评判能代表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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