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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来势汹汹,湖北人只准备了有限的医疗物资,他们渴望春天的到来。
记者丨鄢子为
编辑丨陈晓平
疫情来袭,湖北民众迟迟都没听见警示。
1月20日前,湖北各地洋溢着红红火火、喜气洋洋的氛围,来往行程、社交应酬一切如常,普通人只知准备年货,因为不知晓疫病的状况,他们同样没有备好口罩、酒精等物资。很多人直到听说省会武汉“封城”,才真正感到疫情如此严重。
陡然严重的疫情前,湖北人一样措手不及,从上海返乡的梁峥,跑了6家药店才备好口罩,从武汉返乡的林秀,选择在家自我隔离,一家5口人只凑够8个口罩,只能省给父亲外出采买物资用。
甚至武汉外的医务人员也缺少准备,之前内部的主流消息一直是“可防可控”、“未见明显的人传人证据”,他们突然多了焦急问诊的人群,而防护镜、防护服极度缺乏。
以下是4个湖北普通家庭过去一周的故事,他们或他们的部分家人在武汉主城区外,如果没有这场疫病,他们有的会完成隆重婚礼,有的会平静度过毕业前最后一个寒假,或至少迎来一个团圆的春节。
在病毒面前,有江湖气的湖北人,正在家静静等待春天的到来。取消婚礼的林秀利用空闲时间为心上人织了条围巾,她相信,喜糖过段时间后就能派上用场了。
1
“直到武汉‘封城’,爸爸才同意取消婚礼”
——运营经理林秀,武汉新洲区
新洲是武汉的郊区,距离汉口华南海鲜市场约70公里,驾车回家只需一个小时。
为准备婚礼,1月19日(腊月二十五)我就回家了,当时没觉得武汉的疫情有多可怕。婚礼原定正月初四举行,家人已准备好部分招待客人用的肉菜,发出了给亲戚朋友的喜帖。
1月20日,钟南山院士提到病毒可以“人传人”后,我意识到新型冠状病毒的严重性。响应政府号召,我试图劝说父母取消酒席。
爸爸不同意,他说:“农村空气清新畅通,没事;城区空气质量差,人才会生病。”婆家那边也在紧锣密鼓准备,和老公视频时,他们在包喜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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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两天,我给父母看确诊人数增长的数字,尤其讲说了危重案例。23日凌晨,武汉宣布“封城”,爸爸意识到这事和SARS一样严重,终于屈服。
“领完证就是合法夫妻了,仪式有没有无所谓。”我妈妈说,她只读到小学四年级,在疫情面前,觉悟也不低。除夕那天,有亲戚专程过来送份子钱,也表示“吃酒不要紧”。
刚回家的两天,路上只有寥寥数人戴口罩,现在村里大部分人出门会自觉戴口罩。村里有位老人不肯戴口罩,她的解释是“我是快入土的人了,无所谓”。我听到后,立马告诉奶奶,劝说她远离此人。
乡镇药店医疗物资紧张,我们没买到口罩。家里5口人,只有8个口罩,是哥哥从杭州返乡时捎带回的。
最近,全家没跨出院子一步,自觉在家隔离。口罩全给了爸爸,他偶尔出门采买米、油等生活必需品。
疑惑的是,我从武汉光谷返乡多天,村里没有任何人过来测体温或者发放宣传册。新闻里,很多地区跟踪武汉返乡人员的动态。我们作为疑似“传染源”,新洲这里无人防范,挺奇怪的。
防控肺炎疫情,不能遗忘农村区域。村民防范意识差,全靠年轻儿女科普。在农村熟人社会,如果村委会通过广播宣传新型冠状病毒的危害和防护技巧,肯定比儿女劝说有效。
村里只有一个村医,村民近期发热咳嗽都去那看病。村医没有防护服和护目镜,戴个医用口罩,我挺怕他感染的。除夕当天,我听说妹夫发烧,因武汉大医院病人多,可能引起交叉感染,家人决定去村医那里看病。
医生开了阿莫西林和其他抗病毒药物。妹夫年轻,初一就退烧了。新洲这里缺医生和医疗物资,我想,对于普通发烧感冒或者病情不严重的,村医也可以诊治,减少大医院的床位压力以及可能的交叉感染。
我家有个大院子,各类蔬菜都有,冰箱里冻着鱼肉鸡鸭,一个月不出门都不愁。
我和老公近十天没见面了,平时微信视频联系。趁着闲暇,我在织围巾,等见面的时候送给他。疫情总会过去,相信喜糖过段时间就能用了。
2
“临时的定点医院,300张床位一天就满了”
——医生吴涵,湖北天门市
1月20日,我参加一个医生朋友的婚礼,大家知道有疫情,了解仅限于官方说的“可防可控”、“没有迹象人传人”。
之后两天是腊月二十七和二十八,正是返乡高峰期。天门离武汉不远,坐动车半个小时就可以到达,自驾两个小时左右。
我们医务人员知道武汉有几十例患者,肺炎是较普通的病症,不知实际情况竟如此严重。
23日,武汉“封城”,天门市人民医院发热门诊一天接诊近900人,恐慌情绪下,很多患者全家陪同下看病,挂号、抽血、拿结果、做CT,这一系列流程做下来,少则几个小时,多则一天,反而容易传染正常人,病人间也可能交叉感染。
当天部分人只是普通的甲流、乙流患者,疑似病例则收治入院,以至于天门市人民医院一栋楼近400张床位根本不够。24日,天门卫健委临时征用三医院作为定点医院,300张床位,一天就满了。
除夕前,天门市内的医院没拿到检测新型冠状病毒的核酸试剂盒,有些高度疑似病例,其肺部CT已出现毛玻璃斑片状阴影,苦于没法确诊。因此,除夕前,本地确诊人数一直为零。
有的中老年病人患有心脑血管疾病,或者肝肾功能不全,如果一直没法确诊,如果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引起多脏器衰竭,可能最终会忽略意外的真正原因。
25日后,大量检测试剂盒下发,天门市人民医院和三医院有能力检测了,截至28日晨,天门市确诊人数是23例。一段时间内,后续确诊病例的数字增长可能快一些。
其实,医生群体的情况也不乐观,除发热门诊外,在疫情初期,其他科室的医务人员缺乏防护意识。以康复科为例,理疗有多个项目,有发热症状的患者会在科室里到处走动,有两位同事成了高度疑似病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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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北已有17座城市“封城”(截至1月27日),我比较担心医务人员的上下班问题。武汉“封城”后,我的一位医生同学去上班,无奈之下,选择骑一个小时的共享单车。居住在天门城区的医生,有的要去乡镇出诊,不会开车或家里没车的,很不方便。
天门妇幼保健院的新院区已被征用,增加了几百张床位,专门收治患者。从武汉和全国过来的专家也到了,疫情会慢慢控制下来的。我正在家随时待命,有需要就去一线。
3
“跑了6家药店,才买到口罩”
——学生梁峥,湖北天门市
1月19日,我从上海返回武汉,白沙洲菜市场人山人海,在热干面档口,排队半个多小时才买到一碗。
20日,我看了些与新型冠状病毒相关的新闻,也没太重视,找了家药店,没抢到口罩便放弃了。当天晚上,一家三口开车回天门老家过年。
23日,武汉“封城”。我们有点害怕了,没有口罩出门,在病毒面前,等于裸奔。镇上没口罩了,我们开车前往隔壁仙桃市,找了两家药店,均售罄,到第三家时,看到现货,激动不已。
可药店工作人员强调:“口罩限量发售,一个人只能买一个,你们俩只能买两个。”
我只有苦笑,两个一次性口罩,按照标准,只能使用四小时。我们在市区转悠很久,第六家药店货源充足,备了100个,1.5元/个,价格比平时略微贵一点。
酒精同样稀缺,我们问遍药店也没找着。有个药店销售人员,藏了几瓶酒精在隐蔽处,被我发现了。他本给自己留的,交涉一番,不肯卖。我假装威胁说:“不卖就举报你。”费了番功夫,才买到一瓶医用酒精。
有了口罩和酒精,就安心了,宅在家里,闭不出户。除夕,微信群里有人说,镇里超市补了一批口罩,8毛一个,比我买的便宜。
起初,村民对疫情漫不经心,现在防范过头。有的村把路都挖断了,武汉返乡的人进不来,当地村民也出不去。有位家长的孩子奶粉喝完,想出去购买,都被村民劝返了。
村民用挖土机封路
初一拜年的习俗也取消了,各家大门紧闭,路上鲜有人影。有的乡镇比较负责任,对武汉返乡的人群,镇政府工作人员会逐个跟踪,每天去量体温,比如天门岳口镇。
生活物资不愁,老家门口就是菜地。我担心的是,“封城”何时结束,交通何时恢复,学校3月要进行硕士论文答辩,不知道能否正常返回上海。
4
“爱人和女儿没能赶回,一家人两地过年”
——个体户李艳,武汉武昌区
1月21日早上,在上班途中,我看见公交车里的大部分人都戴了口罩,我才意识到病毒的危险性。我没买口罩,只好用围巾把口鼻盖住,聊以自慰。
当天,家人去药店抢购了一些口罩,数量不多,只好尽量减少出门。
23日武汉“封城”,全城人都去超市排队抢购。我屯了一批,主要是萝卜、土豆这类能放置很久的蔬菜,加上年前准备的卤菜,能维持一星期不出门。
除夕当天,儿子抱怨,菜品不丰盛。处于非常时期,我的想法是,尽量节省物资,也不知道疫情什么时候结束。
家里在汉口北有个小工厂,平时爱人和女儿在那工作,厂房比较偏僻,周围都是农田。
23日凌晨消息一出,他们不会开车,又没能在10点前找到出租车,只能暂居厂房过年。家里的车放在停车场太久,忘记修了,电瓶没电,我也不能开车过去。
除夕时,看着电视,心里五味杂陈,像针扎一样。最难受的是,一家人分割两地过年,隔江而居。
女儿跟我说,厂里只剩些鸡蛋和青菜了。我给了建议,周围田地里种着蔬菜,实在不行,就跟老乡们商量下购买些,解决吃饭的问题。
27日,隔壁邻居给我发微信:“在哪里过年?”我笑着回复她,在武汉,三天没出门了。最近,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腰酸背痛。
往年楼下车水马龙,热闹非凡,今年几乎一辆车都没有,偶尔有一两个骑电动车或步行的身影。
李艳小区楼下空无一人
生活不成问题,省省总能过下去。我的愿望是家人早日团圆。
(文中吴涵、林秀为化名,头图来源:图虫创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