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苇柏林疫情日记 丨 总是慢半拍的德国“佛系”抗疫手记:从口罩无用论到给艺术家紧急拨款,现在口罩仍然急缺

21世纪经济报道 21财经APP 特约记者赵一苇 德国柏林报道
2020-04-09 09:16

一苇是一位在中国有十年从业经验的律师,现旅居柏林,攻读欧洲法律。

3月2日 柏林,总是慢半拍

虽然德国第一个新冠案例出现于1月27日,但华人之外鲜有人关心。2月19号,北京朋友微信说羡慕我在德国躲过了新冠一劫。而我第一次听柏林朋友谈起新冠病毒,已经是三个星期以后的3月初了。

3月初,当无知无畏的德国滑雪爱好者从意大利度假胜地返乡再经狂欢节大面积感染时,我想起来北京朋友告诉我可以囤点口罩,可药店的口罩和免洗洗手液已经纷纷脱销了。

舞蹈课后,意大利老师给大家看米兰超市抢购一空和公共汽车上人全身防护的照片,说好不可笑。我忍不住想,国内的防护服可是起了大作用!可一转念欧洲除意大利米兰以外可能不至于发展到那么惨烈的情况呢。欧洲媒体大谈群体免疫策略,似乎也有道理,因地制宜嘛,可能欧洲医疗设施健全、医疗保险普及,老年人在家隔离保护好自己,年轻人最多有轻症,一切只需安排妥当,兵来将挡。

3月6日 被路人喊Corona,好像是行走的病毒

我收到去德国朋友家吃瑞士奶酪火锅(中国火锅拼盘有一百种,瑞士奶酪火锅里有奶酪、面包,我的朋友比较有创新加了个蒜)的邀请,我仅需欣然前往再进门洗手便可同时尽到安全义务与来往礼节。他摆上消毒喷剂供客使用,我们在打趣医院失窃口罩的玩笑中度过了夜晚。

虽然我说病毒传染性和致病性很厉害,在中国以家庭为单位的人被感染,死亡病例包含各个年龄段,甚是危急,但德国朋友引用媒体中的结论表示将信将疑:媒体中的三个主要论调:1)口罩无用;2)死亡率低于流感;3)群体免疫,这些及仅老年人存在生命危险等观点在随后的大爆发中被证明错误,主流媒体如明镜周刊也登文否定了类似观点。

韩国朋友被路人喊Corona,好像她是行走的病毒。我在公车上刚坐下旁边的男人立即起身站到别的地方。我感觉挺逗的,我对面的女士也对我会心一笑。本来这是个挺膈应的事,但是由于这会心一笑,我倒觉得那男人的行为只是这位女士跟我之间分享幽默和默契的一个前奏。

(公园门口给流浪汉的塑料袋)

病毒通过滑雪爱好者,从意大利带进德国的大门,并在这片土壤无种族歧视地传播开了。人们什么时候才能从科学家笔下了解到,病毒传播是一个全球合作应对的科学事件,而不是政客嘴里的,好像哪个村儿跑丢了一只狗一样的八卦。

3月11日 摸完把杆要洗手

去了舞蹈课。教室门口贴着告示,提醒有症状的人在家隔离不要来上课。课上有人时时摸了把杆之后立即用免洗洗手液擦手。我也小心不碰其他公用界面。2月4日我看环球科学(Scientific America)微信公众号一篇文章讲,称病毒可无症状传染的论文被指其信息来源存在重大缺陷,因此论证不成立,但不表明无症状传染不存在可能性。因此,舞蹈教室仅提醒有症状的人隔离也存在风险的。只不过没有确切消息说无症状也传染,大家都抱着不妨一试及不会那么倒霉的态度。毕竟跳舞是生命快乐之源。

3月13日 政府热线电话竟然没人接!祖国真是亲妈

无症状传染的证据越发多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气氛。传言次日新闻会宣布下周进入戒严,关闭餐厅等场所。由于法律规定德国的商业周日均不得营业,大家一般会在周五周六进行采购,这一天超市结账的人似乎都有一种莫名的默契,排队的时候我突感头疼脑热加之前几天受凉咽喉疼痛,难辨症状,心里不由得一惊!浑浑噩噩中结完账的玻璃罐还失手摔裂了。

急忙回家。平常最多小喘就能爬完的四层楼,今天爬得上气不接下气!自己住,家里没有体温计,只能到处发短信描述症状,恐慌至极,甚至冒着德语龃龉的尴尬拨通了当地政府公布的热线电话,滋啦一阵响后,德英录音报出热线电话晚八点下班。这都什么节骨眼儿了!怎么热线电话还下班啊!然后我打了保险公司的电话,希望他们能推荐一些能做诊断的家庭医生,保险公司的接线员听说我是询问新冠病毒症状的,噗嗤一声轻蔑地笑了,也没给什么有益的建议。中国留学生群发来大使馆有关电话,可是没打通。

后来,我看到群里、当地朋友的安慰定了定神。一位德国朋友介绍了他确诊朋友的经验,说目前怀疑感染的人有两个方案得到检测,一个是自己在家隔离观察,一个是去柏林唯一定点站,但是那里人满为患交叉感染危险高。

焦急之际,订阅的微信德国频道突然跳出来一则标题为登记免费口罩需求的更新,说是柏林的中国学联联系了国内供应商给柏林的学生邮寄免费口罩,只需填一个三分钟就完成的信息表,我心想祖国真是我的亲妈。

我喝了热茶、感冒冲剂、吃了止痛片、泡了热水澡后在发烧的晕热中睡了。

3月14日 戒严前的最后一个采购日、武汉来信

早上收到了武汉朋友子杰的短信,子杰是住在武汉的漫画家,还开办了一个艺术和活动空间叫“复印”。

两个月来我一直从他的微信朋友圈了解武汉疫情的发展和各界众志成城的努力,他不但宽慰我还发来了武汉大学药学院一名医生推荐的在家缓解症状的药方(甘草酸二胺和维生素C),跟我说“你有什么都及早和我们说啊!”

我发现,在恐慌的时刻,由于他们的经验,来自武汉朋友的回复是最让我安心的一剂药。他还告诉我,在中国发展症状的人里中年人到老年人都很多。德国媒体和大多数人认为只有老年人和慢性病患者需要采取隔离和防护措施。年轻人即使感染就像得感冒一样不会有什么危险。

子杰还说武汉快解封了。

今天是周六,又是传说中戒严前的最后一个可采购的日子,所以我一早去楼下德国超市采购,再坐车30分钟外的Templehof站中国超市采购豆腐和涮羊肉等——两者都是易于保存的美味,想到本该严峻艰苦的戒严期间最方便可得的一餐竟然可能是小电磁炉涮火锅,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愁。Templehof是曾经废弃机场跑道上长起来的一片毫无障碍的大草坪,散步、运动的人们从一点开始几乎可以无边界地向任何方向运行。大晴天,滑翔伞的彩色风帆在阳光下非常美丽。

法国总统马克龙宣布法国进入战争状态,欧盟边界自下周二起关闭。

3月18日,大晴。 怎么草地上都是人?!

舞蹈教室纷纷宣布停课。博物馆、画廊、书店纷纷宣布关门。

我去家旁边很近的人民公园,整个冬天我都去这个大公园,一般在落日之时,这里常常几乎只有我独自一人。冬天天光始于8点之后,非两次三番内心动员不能有足够的勇气迎战外面的寒冷阴郁,公园里几乎一个人也没有。

今天我一走进公园门足足惊呆站了10秒,草地上劈头盖脸怎么全是人。一个起码由10人组成的穆斯林家庭在音乐里嬉戏,运动伙伴们在单双杠附近交流,再往里走,平时我常自己坐下看乌鸦的沙地俨然摇身一变成了人声鼎沸的沙滩排球场,旁边的长椅上坐着观战人。我以为我在家独居太久,不察地球两极已经调转,或者我开错家门被传送到了另一个大陆,那里没有病毒没有隔离或者戒严。

人声嘈杂下,我慌慌张张躲着人逃回了家。

 3月20日,阴。给流浪汉的食物和包裹

挑阴天可能人少的日子去公园。发现公园门口贴了一个透明文件袋,里面有一张英文纸:“人人都爱运动,但请保持至少3米距离。抚平曲线!”(flatten the curve,指科学家倡导通过采取隔离,使感染数量函数曲线从短时间内指数性激增再快速减少变为在相对长时间内缓慢增长再缓慢减少的较平滑曲线,使得每个时间段内的感染控制在医疗资源可以应付的数量之内)。 

疫情期间总看到言论说某某国家的人总是如何如何,似乎一种民族文化的某种劣根性才是病毒肆虐的原因。欧洲人傲慢、贪图享受,不会因为公共健康(在这个场景是老年人和慢性病患者)放弃他们的烧烤和户外慢跑——确实他们没放弃户外慢跑,他们确实生活也相对优渥,之前也不重视中国的经验,可是人总是在适应和改进的。

网上的照片说,有的公园门外有给无家可归人的食物和衣物包裹。柏林有很多无家可归靠捡破烂和乞讨及救济为生的人。

人民公园里有的树发芽了。我才意识到,从10月来到柏林时地上铺满金黄或者墨黑的树叶到现在3月,基本上树一直是光秃秃的,现在我将第一次见证每棵树健康蓬勃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披上新装让我看看你们的fashion吧!

3月22日 终于全民居家

措施加紧,室外场所禁止2人以上聚集,同住一所的除外。超市收银处设起了有机玻璃防护。德国朋友都在社交媒体上倡导Stay At Home。

3月23日 在家练功不打滑

舞者是最美丽慷慨的人。柏林芭蕾舞团演员和舞蹈教室的老师们纷纷在家待业,他们在社交媒体上常常发在家练功的视频和互相鼓励的话,社交媒体上有两天时兴儿一个游戏,用户点名儿,算法会把被点名人账户上最受欢迎的照片挑出来,结果舞者被挑选出来的照片应该是朋友圈里最充满魅力的。

不但柏林,欧洲、美国和世界多地的舞者都在通过社交媒体平台和zoom等每天组织免费的在家教学视频直播,帮大家度过在家时光,鼓励大家捐赠受疫情影响的艺术家,美国芭蕾舞团(American Ballet Theater) 甚至公开了给他们专业演员的课。另外,社交媒体很多账号上有通过其他平台观看的方式,也有账号每天紧凑地安排不同舞种的课。如一位舞者所说,从来在公益事业中,表演艺术家往往首当其冲进行义演筹款,这次疫情下,由于全部演出场所被关闭,表演艺术家是受到冲击最直接最大的人群之一。柏林芭蕾舞团(Staat Oper Berlin)给他们的演员每人订了一块专业地板垫,在家练不打滑。

柏林最著名的文化场景要算夜店了。这里的公交从周五到周一凌晨彻夜运行,服务于准备在地下电子乐俱乐部过夜的人。疫情让柏林文化轴心停摆。很多俱乐部已受租金困扰,疫情开始后许多俱乐部都面临支付租金(社会上也有要求全面暂停支付租金的请愿)和工资的窘迫,将近1万名艺术家失去了生活保障。包括Watergate, Alte Mueze 在内的多个俱乐部在柏林俱乐部委员会和恢复俱乐部文化组织的发起下成立了一个联盟叫 United We Stream,在线直播演出,收入将归入救援基金,主要帮助符合条件的俱乐部,其中8%用于民用支援。 

3月25日 政府资助艺术家,排到第几号了?

德国政府将拨款500亿资金用于援助小企业、艺术家和艺术场所。我所知道的艺术家都在网上领号申请了援助资金。笑话说,著名夜店Berghain排队的人问“哎,朋友你排第几号了?”

3月26日 尖叫

在家隔离的沉闷每天都在下午5点被楼下的孩子准时打破。全世界的孩子在这个钟点儿都会发出同样的肆无忌惮的尖叫和笑声。

3月29日 有中国人的地方就能找到口罩

收到了家人寄来的口罩若干。爸爸打电话说,他看的哪些电视频道会介绍一些国外疫情。我妈发来张文宏向国外留学生讲解的疫情期间注意事项。他们对德国的每日新增感染数比我清楚。我妈说,听说外国老年人实在需要口罩满天下找,借问口罩何处有,牧童遥遥告诉他,有中国人的地方就能找到口罩。妈说,要是别人管你要,你就给点儿。

3月30日 人少了,鸟叫此起彼伏

人民公园景点之一“中国花园”不闻平日的热闹,但见两只鸳鸯单脚伶仃凭栏眺望。他们的女伴毫无惆怅状,在旁边的草坪上忙着啄食。不知道是因为春天来了还是因为隔离期间人迹骤减,各种鸟叫比平日响亮不少,此起彼伏。

朋友发来一段在家里录的音频,是一声动物凄咧的嘶鸣,曾在野外生活的他说是狐狸。未经考证。

柏林的潮人在没人看的隔离期间慢跑都穿着一身搭配的黑色。

柏林人骑自行车很快还会对不小心占用自行车道的人大鸣笛警告之,他们在疫情期间即使不用赶下班高峰仍然骑得很快并鸣笛。

4月1日 Zoom闭嘴写作小组

我已经加参加线上meetup小组好几天了。Meetup.com是一个组织小组聚会的网站,各种业余爱好或者职业发展都能在上面找到同好组织的线下见面。我虽然很想参加读书组、电影拍摄工作坊、创意编程小组,但是由于原因种种,只去过桌游小组……其中有两个小组我最想参加,一个叫闭嘴写作组(Shut Up and Write),一个是创意一起工作组。聚会内容就是大家按点到达后,花十分钟介绍,然后就闭嘴各自做自己的创意项目。

疫情期间大家都不能出门,只能线上聚会,曾因种种原因无法到场的我反而更容易参加了:登录zoom视频会议,介绍自己和今天想要完成的任务,有的人在写已经进行了3年的小说的第二稿,有的人画画,有的人做音乐,没想到足不出户的我接触了比之前更多的这个城市里人。

4月2日 戴口罩逛超市,生怕遇到“仇富”的人

这里没有监督强制隔离,除了公园里巡逻的警车外(新闻报道称还使用了无人机,我没见过),靠大家自觉。路上的行人互相避让。不过,人民公园里的人不会戴口罩,有的慢跑经过的人还会大喘气儿。

超市里戴口罩的人明显增多了,但仍然是少数。不知道为什么,之前微信德国发过几次抱怨戴口罩被歧视的文章,并且怯生生地问大家一起戴口罩出门好不好。想想之前口罩脱销,价格翻番的情况,能在路上带口罩的人要不是具有市场头脑,要不然就是有钱。我戴着家人从中国寄来的口罩在超市货架里穿梭感觉太有面儿了,犹如穿丝质旗袍出入菜市场,生怕遇到仇富的人。

4月7日 快递小哥大喊:你自己的笔呢!

门铃响了,对讲机里快递小哥说Stift, Stift, 我心说,哎呀,我定的杂志到了。这期《伦敦书评》是该杂志创办以来历史上第一次在办公室外印刷的。我兴冲冲的跑下楼,小哥冲我一瞪眼问,Stift呢?我一拍脑门,啊, Stift-笔!德语捉襟见肘的我不知道为什么联想到了杂志,才以为是杂志到了。小哥冲我一摇头,哎呀跟你说笔笔笔,不能接触懂不懂? 我无奈一指楼梯,表示那要不然我回去取,他说的得了吧我没时间,让我签字他拍了个照片匆忙转头走了。我半句再见还没说利索才意识到包裹是之前中国学联登记从国内寄来的免费口罩,早知道我应该给快递小哥一个了!

现在还在外的就是不能居家办公的人,除了医护人员就是超市收银人、快递员、建筑工人、公车司机,维持着这个城市日常的运转。目前为止,我所见到的他们中没有一个人有口罩带。前几天纸老虎身体剧场的亚男老师发朋友圈说,他们把筹款从中国订购的口罩送给了一些德国诊所。

(编辑:张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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