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疫情日记之二丨我所看到和经历的口罩故事

21世纪经济报道 21财经APP 特约记者董黎明 加拿大多伦多报道
2020-04-16 22:06

疫情发生以来,口罩因为其“核心地位”,引发了很多国际文化方面的讨论、争议,甚至争斗。但是,身边人与口罩的种种故事,让我愿意从另外一个角度打量它。

2020年4月14日 晴转阴 

连续刮了几天大风后,今天凉飕飕的,几乎是四月以来最冷的一天。但我精神抖擞,又出了一趟门。 

出去之前仔细掂量了一下。因为昨天有个事儿刷了屏:大多伦多地区(GTA)奥克维尔一位爸爸违反“禁足令”,带着三个儿子在附近一个社区中心的停车场玩轮滑,被开了总额880加元(近5000元)的“新冠罚单”。晚上电子邮箱里收到地方消息推送,专门说了这事,重申当前疫情不容乐观,遵纪守法人人有责。还说复活节周末执法人员处理了300起违规事件,对不听劝告者开了6张罚单。

看来非常时期,一不小心就会踩雷,所以我又仔细研究了“禁足令”,确信自己这次出门的目的属于“帮助易感社区成员”(support vulnerable community members),完全合规。

我要给两个朋友送口罩。

口罩是这次疫情的热词之一,总被反复提起。前段时间,安省省长道格·福特就因为口罩在社交媒体上走红:万锦一家牙科品牌公司给省长发了个信息,说打算捐10万个口罩。福特一激动,也没告诉手下,自己直接开着皮卡到人家仓库去拉货。

安省省长福特亲自开车去捐赠者的仓库拉口罩,在社交媒体一时成了红人。

此事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医疗物资的短缺。其实,安省本来算是有准备的,因为2003年多伦多曾受非典疫情打击,安省痛定思痛,囤了几百万个医用口罩。但新冠逼近之际,安省一盘点,发现口罩全过期了。 

一时之间,安省各级政府和医院都有点心慌,纷纷发布了接受社会捐赠的公告。之前四处奔走为国内同胞募集物资的加拿大华人再度发光发热,我所在的家长群、音乐群和滑冰群,话题都围绕疫情打转,一大关注点就是PPE(个人防护用品)。除了组织捐款,不少人说自己把之前备下的口罩、护目镜之类也捐出去了,本地医院基金会为此专门发推,感谢华人社区。

3月23日,奥克维尔医院基金会发推感谢华人捐赠。

老友Cynthia所在的BC省也是一样,她住温哥华,前段时间当地华人火速组群,专门为BC省医院和消防局募捐。她说,因为加拿大医疗物资自有标准,大家就把口罩直接捐给了要求相对宽松的消防局。他们各家各户“凑份子”,凑够一箱(大约100到500个不等),就放到消防局门口,消防局收到电话后出来自取,严格保持零接触。

疫情发展初期,温哥华华人用“凑份子”方式搜集防护用品,捐给当地消防局等机构。

加拿大族裔多元,但除了亚裔,大部分人不习惯戴口罩,所以普通民众最初基本是“裸奔”。相当一段时间里,每次被问到口罩问题,加拿大首席公共卫生官Theresa Tam给出的官方指引也是“没病不用”。三月上旬,疫情蔓延初露端倪时,警觉性强的加拿大人见面时开始探讨厕纸和免水酒精洗手液信息。而口罩,虽然也芳踪难觅,但远没有买不到厕纸和洗手液那么令人遗憾。

3号那天,为了补给口粮,我去了附近的Sobeys和更远的华人超市Terra,发现两家在口罩方面对比异常鲜明:Sobeys只有一位亚裔店员戴了口罩,Terra则是全员口罩护体,还有一位员工站在入门处,检查进店顾客装备。没戴口罩或者一次性手套的,免费发放。

但在Sobeys,那位唯一戴口罩的亚裔店员并没有引来特别关注的目光,倒是有顾客再三对她道谢,感谢她非常时期在这里上班,让大家有东西吃。之前听蒙特利尔的朋友说,那边发生过亚裔因戴口罩受到攻击的事情,眼前这一幕让我相信极端者总是少数。 

Terra也有不多的西人光顾。我跟家人开玩笑说,他们可能是来寻找口罩安全感的。但眼睛余光瞥到其中一位打喷嚏时,整个拉下口罩,习惯性地用手臂内肘遮挡。失笑之余心想,Theresa Tam说加拿大人不会戴口罩,反而产生副作用,也许真有点道理。 

不过,4月6号,疫情爆发第三周,确诊病例超过1.6万后,Theresa Tam改变了口风,说根据疫情的进展分析,戴口罩对遏制新冠传播是有帮助的——可以保护他人,特别是在佩戴者有感染但无症状的情况下。虽然她仍附加了一堆解释,表明新的指引只是认为“可以”戴口罩,并不“要求”,但当这位首席公共卫生官一本正经地讲述怎么用身边的材料(比如棉布衬衫、床单和头巾)自制口罩,加卫生部长在旁边频频点头,加联邦政府网站也开始配合地唠叨如何科学使用“家庭自制口罩”时,加拿大人对口罩可能有了新的认识。上周我出去放风,就发现No Frills超市门口等着被放进去购物的长队中,出现了三三两两的“口罩党”。

今天去找的两位朋友Gita和Ranjana愿意戴口罩。她俩一个之前动过大手术,身体底子不大好,一个上了点年纪,是实打实的“易感人群”。这两天她们正打算紧跟Theresa Tam的指导,自己动手做。刚好我国内家人大老远寄来的几小包一次性口罩到了,于是打电话过去,每人分送一包。

三 

准备给Gita和Ranjana送温暖的同时,也看到了关于安省和加拿大医疗物资供应的新消息:一是过去5天,超过1300万个医用口罩、20万个N95口罩、38台呼吸机被送到了安省的储备仓库;二是加拿大已在中国建立了自己的医疗物资采购和供应网络。

不容易。

3月下旬,确诊病例开始快速上涨时,加拿大感受到了医疗物资短缺的威胁。当时BC省疫情最紧张,医护人员通过社交媒体向牙医同行求援,问是否有“多余的口罩或其他个人防护装备”。而安省省长福特那么着急开车去运口罩,也是因为预期接下来两周病例会激增,储备将受到严重挑战。 

由于团体捐赠的医疗用品有时并不适用,各省决定跟加联邦对口机构合作,通过后者协调采购,免得枉费大量时间和精力。不过,他们很快就发现,大量时间和精力是注定要枉费的,PPE全球市场竞争异常激烈,各国都在抢夺口罩和其他基本设备,而供应非常有限。

因此,4月初美国总统特朗普要求3M公司以美国利益为先,禁止它们向加拿大和拉美出口在美国制造的口罩时,特鲁多真的很受伤,福特也说“太失望”,“遇到麻烦时,你才会看到朋友的面目”。

虽然3M最终提出了一份“兼顾(美国)国内需求与全球人道主义责任”的平衡方案,解决了这件事,但加拿大已经意识到,要确保物资供应,不能特别依赖单一供应商,同时也要建立自己的供应链。

加拿大CBC报道说,这次加拿大构建自己的采购网,加拿大驻华大使鲍达民(Dominic Barton)功不可没。鲍达民曾是麦肯锡亚洲区负责人,在中国住过5年,对中国经济有深刻了解。此外,新闻也提到,在帮助加联邦和各省寻找可靠的供应商方面,加拿大华人利用自有资源,做了出色的工作。

目前加拿大通过一家全球物流公司在上海设了仓库,以确保自己的订货可以迅速“落库为安”,因为国际旅行限制受到打击的加航则有了新业务——把三架波音777的座位拆掉,变成了临时货机。接下来一段时间里,特鲁多和省长们可以喘口气了。

我先走高速去到Gita家。本来说好采用“快递模式”,我把口罩放在门前就离开,她再开门取。到了发现她正笑咪咪站在门廊上冲我招手,毕竟快一个月没见了。于是我俩举行了一个郑重的交接仪式:我把包裹搁在门廊角上,退后几步,她拿了以后进去,又拿个小袋子出来,放在门廊上——里面是本书,给我的。

Gita是机械工程师,这段时间休息。她先生Amol是电脑工程师,每天在家上班。提到口罩,她说拿起针才发现缝这个小玩意比捣鼓机器麻烦多了。告别时两人都感叹这种“社交距离”不知会持续到何时,相约“夏天再会”。

Ranjana住在公寓,大厅属于公共区域,不便停留。我放下口罩,看到她拿了,就赶紧离开。

回到家又跟Cynthia聊了一下。她前两天也去送口罩了,准确地说,是为中国驻温哥华领事馆做义工,给中国留学生们送健康包。她说,大学以下的中国小留学生,在BC省就有七万人。这么大的量,只能靠义工分发。而且很多小留学生没有车,必需门到门送达。现在学校不上课,网课也不是天天有,但学生又不敢回国,怕影响网课,挺不容易的。见到送健康包的她,特别高兴,发自肺腑地说谢谢。为了加快分发速度,她13岁的儿子也跟着跑腿儿,打包、登记、打电话,忙得不亦乐乎。

在义工的帮助下,来自国内的“健康包”发放到了中国小留学生手中。

而就在我写这篇日记时,女儿也关注到了一个消息:“妈妈,中国又有个城市给加拿大捐了口罩!”原来,中国的淮安市和加拿大的奥克维尔市是姐妹城,前两天刚给奥克维尔的特拉法加纪念医院捐了12000个口罩,新闻被她看到了。

4月8日,中国淮安市向加拿大奥克维尔市的特拉法加纪念医院捐赠了12000只口罩,奥克维尔市长和消防局副局长在医院门口举行接受捐赠仪式,医院举牌“感谢淮安”。

疫情发生以来,口罩因为其“核心地位”,引发了很多国际文化方面的讨论、争议,甚至争斗。但是,身边人与口罩的种种故事,让我愿意从另外一个角度打量它。口罩让我们看到,但也更多地理解彼此的差异。在引发碰撞的同时,它也带来了很多温暖,把原本互不相关、心隔天涯的人联系到了一起。

 

(编辑:李艳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