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研究讨论了数周、死亡人数达到26771人之后，英国政府终于改变立场，决定要让人们外出时带上口罩了——虽然商店里还根本买不到。下周英国将宣布如何逐步解除封闭措施的计划，口罩被列为该计划的一部分。
5月1日 星期五 晴间小雨 6-15°C
拥有年轻伴侣的中年男人更容易高估自己身体的强健程度。否则，怎么会有人敢在一个R值可能超过3的病毒携带者环境里，既不带口罩，还到处握手？
那就是英国首相约翰逊在3月初所做的。当时他刚和未婚妻订婚不久，整个英国的新冠患者只有二十几个，首相亲临医院视察、春风满面跟医院里的医护和患者握手的照片出现在所有媒体上。在比欧洲邻国姗姗来迟地宣布实施封闭措施的第五天，约翰逊和卫生大臣一天之内双双宣告感染，再后来，众所周知，他被送入医院，进了重症监护。
4月30日，是约翰逊康复之后首次出面主持英国政府每日疫情通报会，记者们看到一个讲话风格跟以前一样令人振奋的约翰逊，他带来了好消息——确认英国已经度过疫情高峰；但是明显的，他有些气喘吁吁，病毒对他肺部的损伤还未完全消除。
一个一向对首相不那么友好的记者私下说，约翰逊可能当不了他的偶像丘吉尔了，他甚至不能当回以前的约翰逊。
我不喜欢听到这样冷酷无情的分析。约翰逊的未婚妻这周三刚刚诞下一名健康男婴，外界不知道他们现在是否还在医院里。按说喜获麟儿的他可以继续休至少两周陪产假，能在这个关键时刻放弃陪护妻儿、大病初愈就重回抗疫指挥前线，已经够让人感动落泪了。
但是，英国媒体并不夸奖和感激首相的无私奉献，自从他周一回到唐宁街后，就变本加厉对他领导的政府在疫情初期防控不力发出各种质疑：为何采取封闭措施太晚、为何测试能力迟迟跟不上、为何防护用品准备严重不足、为何不能把医院之外的死亡数字统计在内……
面对记者们没完没了的拷问，内阁大臣们必须克服重重困难，证明自己并没有“粉饰太平”。
从周三开始，英国政府通报的疫情死亡数据开始包括那些没来得及送入医院就在养老院、临终关怀中心和家里因新冠死去的人。当天，英国死于新冠病毒的总人数迅速攀升到全球第三，达到26097人，仅次于美国和意大利。
现在，没人再敢提最终死亡人数可以控制在多少。很多英国人还记着，3月17日政府颁布有限封闭措施第二天，首席科学家瓦朗斯爵士——就是那个勇敢地最早在全球公开谈论“群体免疫”概念而被骂的人——坐在威斯敏斯特会议室里，有下议院议员问他英国最终统计的死亡人数是否可以限制在2万以下，他回答说：这将是个“好结果”。
当时，确认在英国医院里因新冠病毒死亡的人数才71人，首席科学家的判断在很多人看来未免太悲观了。这个被视为半官方疫情防控衡量标准的“好结果”在上周三就被毫无压力地突破了。
为政府提供咨询的科学家们现在最担心的是，因为缺乏必要防护设施，英国养老院里的疫情蔓延，最终会导致英国死亡人数超过意大利，成为欧洲疫情最严重的国家。
在被纳入统计之前，来自养老院的警报声已此起彼伏很久。大约43万人住在养老院里，那里一直存在防护用品不足和缺乏检测的问题，收入菲薄的护理人员在不同养老院之间穿梭，在不知情的状况下把病毒从一个养老院带到下一个。
我听过的一个最令人心碎的抱怨是，在那里出现症状的老人有些没能得到及时救护，就像被放在“上帝的候诊室”般听天由命。
英国政府此前一直解释说要花费时间从成千上万个单独的养老院收集死亡数据很不容易，不像NHS是一个系统，数字统计起来相对方便。英国一共有5500家养老机构，营运11300所养老院。 在意大利、西班牙、法国、爱尔兰和比利时，一半新冠病毒死亡病例来自养老院。我猜英国的最终数字不会更乐观。
英国也是典型的人口老龄化国家，人均寿命80.8岁，65岁以上人口占到约18%，85岁以上占约3%，百岁老人约有1.5万个。很多耄耋之年的健康老人还活跃在社区里。
我的一位认识多年的朋友玛莉亚已经84岁，一个人独居，她的两个孩子一个在加拿大生活，一个在澳大利亚。玛莉亚喜欢穿皮衣牛仔裤，思维敏捷、步伐矫健，你从她的背影根本猜不出她的年纪。今年元旦她还飞去瑞士会友，一起听歌剧。如果不是这场疫情，她此刻应该正在某艘地中海的邮轮上。
玛莉亚的几个同龄朋友就没她那么幸运，孩子不在身边，自己腿脚不便，惟一的选择只能是卖掉房子，住进附近的养老院里。自从疫情爆发以来，养老院已禁止探视，玛莉亚只能跟好友偶尔视频聊几句，除了每天可以外出遛一次狗，她的生活变得沉闷很多。
作为打发时间的办法之一，她告诉我最近正在给认识的朋友们制作问候贺卡，还给汤姆上尉也做了一个。对了，汤姆上尉现在已经是少校了。4月29日他100岁生日这天，被授予荣誉上校的头衔。雪片般的生日贺卡从世界各地飞来，淹没了他家乡的邮局，当地学校腾出来一整个活动大厅专门摆放十几万张贺卡。我猜吉尼斯很快又要给他颁发另一项世界纪录奖状了。
（图片说明：汤姆少校收到的12.5万张生日贺卡）
在汤姆少校面前，玛莉亚总觉得自己还是个小字辈。跟所有老人可能发生的事故一样，汤姆老先生一年半前从洗碗机里拿碗碟时摔倒了，肋骨骨折、肺部穿刺、臀部骨折、生命垂危。NHS医生和护士的精心照料帮他挽回了生命。
去年冬天，当他背着家人自己在网上订购了一台助步机以便加强锻炼时，同住的女儿和孙子们都觉得这太冒险了。4月初，他决定在100岁生日之前要在25米长的后花园里走100个来回，为NHS募集1000英镑。没人能想到，他发起的筹款行动为NHS筹集到3000万英镑。
人们将汤姆视为英雄。可并不是所有人都对老人的这项壮举感到高兴。有些富于批评精神的人就在社交媒体上留言质问首相：谁应该给NHS提供这些资金？难道不是政府吗？是谁克扣了NHS的救命钱？为什么要把这件事交给一个100岁的老人家？
玛莉亚是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个问题的，她说，汤姆先生的行为之所以引起那么大共鸣，是因为他证明了，永远不要担心太迟，你的人生总有机会增添新华章。
问题在于，人生永远是不公平的。汤姆幸运地有家人陪伴在侧，对于比汤姆年长8岁的希尔达来说，这扇通往更多可能性的大门已被残酷地关闭了。
希尔达住在索尔福德一间有60个老人的养老院里，她经历过两次世界大战，躲过了1918年西班牙大流感和1930年代大萧条，却在距离109岁生日仅剩8天时，被Covid-19夺去性命。
（图片说明：希尔达生前阅读女王陛下亲笔签名的祝寿贺卡，但她却没能等到自己的第109个生日。）
如果这位性情开朗的女裁缝还活着，也许她很乐意教周围的人怎样缝制出像样的口罩。
在研究讨论了数周、死亡人数达到26771人之后，英国政府终于改变立场，决定要让人们外出时带上口罩了——虽然商店里还根本买不到。早在一月份中国疫情爆发时，市面上的口罩就被爱国华人买光了驰援国内抗击疫情。作为一个生产能力不足的国家，英国的口罩储备本就不够应付一场大流行，要在全世界都紧缺的当下恢复口罩库存更是困难。
之前英国政府一直坚持口罩无用论，还担心提倡公众戴口罩会导致NHS和养老院捉襟见肘的一线防护设备出现更大缺口。口罩库存不足的尴尬其实是个普遍问题。德、法、比等欧洲邻居们近来相继宣布解封计划，为了让人们能戴上自制口罩出门，布料店被批准率先开门营业。
约翰逊说，下周将宣布英国如何逐步解除封闭措施的计划，口罩是该计划的一部分。他承认，无论是出于流行病学原因，还是为了使人们有信心重返工作岗位，口罩都是有用的。
《太阳报》设了个在线调查，询问人们对出门戴口罩的态度。我投票后看到，赞成的人现在占了66.5%。
(作者：师琰 编辑：李艳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