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放弃，永不绝望。加缪的《鼠疫》里，最终人们并没能战胜鼠疫，而是鼠疫在肆虐十个月后突然消失，放过了奥兰城。等待我们的呢？
5月9日 星期六 晴 11-25°C
昨天是二战欧洲战场胜利75周年纪念日。下午出门，看到附近街区仍在停业的餐馆、酒吧、还有些居民家门外装饰上了国旗和胜利日纪念标志。有人在前院摆了桌子，围坐享用茶点，见我们路过，笑着招手示意。
春光明媚，若非疫情，这本是个举国欢庆、社区街头热闹聚会的好日子。皇家空军特技飞行队“红箭”一如既往飞越伦敦上空，可晴空之下的街道，从没像现在这般寂寥。
疫情也挡不住英国人发挥幽默感的天性，不少人穿起上世纪四十年代风格的衣服，在各自家门外凸造型，为75年前的胜利保持社交距离地举杯相庆。
晚上9点，94岁的女王从温莎城堡向全国发表讲话，身旁摆着他父亲乔治六世国王的相片。75年前的同一天，纳粹德国向盟军正式投降。也是在9点，乔治六世向全国发表胜利日演讲。
“最初，前景似乎黯淡、尽头遥远，结果亦不定，但我们坚信目标是正确的，正如我父亲在广播中指出的那样，”伊丽莎白二世说，“这种信念使我们坚持下来。永不放弃，永不绝望——那就是胜利日传递的信息。”
（图片说明：75年前这一天，英国首相丘吉尔、乔治六世国王夫妇、伊丽莎白二世与妹妹在白金汉宫向庆祝欧洲胜利日的英国民众挥手致意。）
10分钟后，全国各地的人们在街头和家中，集体唱起女歌手维拉·林恩标志性的歌《We'll meet again》，已经103岁的林恩本人也从家中窗口加入这场特殊的全国大合唱。
“我们会再重逢”，在亲友隔离的日子里唱起这首歌，别有况味。在英国人心中，这首歌有着战时国歌的特殊地位。二战期间，它给每日生活在战争阴影和动荡中的人们带来爱与希望。75年后，在看不见硝烟的瘟疫战场，永不放弃、永不绝望的精神，仍是每个人都需要的。
英国每日新增新冠病毒死亡人数至今未有明显下降，周五仍有626人，包括一名才来到这个世界六个月的婴儿。随着欧洲各国相继走上解封之路，英国人也在等着周日晚约翰逊宣布解封时间表。
一
说到解封，就不能不提“封城教授”。因为3月下旬促使英国政府改变疫情应对政策、实施严格封闭措施，帝国理工学院全球传染病分析中心主任弗格森获“封城教授”美名，最近他却因为违反自己力主的封闭政策陷入尴尬境地。
在这场席卷世界的疫情中，每个国家似乎都有一两位来自民间且官方认可的科学家成了人民心中的定海神针，他们说的话被视作最值得信赖的声音。弗格森教授在英国就是这样的存在。
（弗格森获“封城教授”之名）
要不是他力挽狂澜，拿着不封城可能导致50万人死亡的预测报告到唐宁街说服首相采取更严厉的全面封闭措施，英国怕早就沦为欧洲疫情最严重的国家了（虽然现在也还是到了这个地步）。
星期三英国新冠病毒死亡人数就超过了3万、跃居欧洲第一。可是这样的大新闻似乎都没弗格森的绯闻引人瞩目。大报小刊、社交媒体上全都是这位51岁教授私会38岁情人的故事，他的气候活动家情人、分居几年的妻子、情人的大学阿拉伯语讲师丈夫、甚至情人丈夫的议员父亲和皇家空军战斗机飞行员祖父都被小报挖出来，照片一一曝光。
不要以为英国人只是跟我们的吃瓜群众一样对名人轶事喜闻乐见，连硅谷钢铁侠马斯克都上阵了。他一边抱着跟弗格森绯闻同一天诞生的名叫“XÆA-12”的儿子，一边在自己的社交媒体账户上转发教授的丑闻，还不忘加几句“傻瓜”、“工具”和“伪科学”的评论。
马斯克一直是反对严格社会隔离措施的。弗格森教授的报告也影响到美国的决策。按照他带领的团队建模结果，美国最坏的情况是200万人死亡。
对所有憎恨封城措施的企业家和个人来说，弗格森教授就算没有这个言行不一的把柄，也是可疑和可恨的，更别说他被确诊感染自我隔离刚满两周就迫不及待把情人从伦敦郊外叫来市中心的公寓约会，同一天还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捍卫社会隔离措施继续实施下去的重要性。
典型的双标，难怪大众义愤填膺——瞧瞧这些自由派精英，他们给我们这些凡人制定规则，同时却在毫无顾忌干他们想干的事。
我只是很想知道，最先在5月5日报道的《每日电讯报》是什么时候得到秘密爆料的？弗格森会情人发生在3月30和4月8日，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才爆出？科学家究竟是被卷入了一场私生活丑闻，还是政治漩涡？
丑闻爆出当晚弗格森就认错了，他宣布从为政府提供科学顾问的紧急情况科学咨询小组（SAGA）辞职。第二天，约翰逊在下议院首相问答中证实，英国为期六周的封锁将从下周一开始放宽。
在SAGA同事眼里，弗格森是个“敬业、勤奋和世界一流的”科学家。一位政府科学顾问匿名表示，媒体对弗格森的不依不饶已损害到科学界的士气。“他只是名学术研究人员，既不决定政策，也没从中获利。我们正陷入非常令人不愉快的政治局势中。”这个顾问说。
弗格森79岁的丈母娘都看不下去了，站在牛津家门口接受采访替他打抱不平，捍卫她女儿已疏远的科学家女婿拥有与情人相会的权利，指责那些为这件事聒噪的人多么“可耻”。
对弗格森严重不满的人其实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厌恶封锁政策的，一类是力挺封锁政策的。不过，我不知道应该把斯宾塞归入哪一类。这位媒体评论员脑洞清奇，他戏谑地自称“几乎很佩服”弗格森教授，理由如下：
“你看，他的爱人是强硬的气候活动家，因此他关闭了所有航空旅行，把大家都锁在家里，并为她破坏了全球经济。这一切都是为了拯救气候，好甜！”
弗格森的情人安东尼娅为总部位于美国的Avaaz.org工作，这是个全球性非政府组织， 2007年成立，关注议题包括气候变化、人权、环境保护、贪腐和贫困等，行动比较激进，安东尼娅本人也被视为活跃的左翼社会活动分子。
在德国长大的她2003年来伦敦读硕士时认识了丈夫，他们跟两个孩子一起住在伦敦西南一幢190万英镑的房子里，是邻居们眼里的完美家庭。安东尼娅显然不会同意斯宾塞这种“阴谋论”，但她觉得离开家去见弗格森并没有违反社会隔离政策，她辩解自己处在“开放式婚姻”里，因此探望弗格森就是去见家人。
平心而论，这确实很有道理。作为科学家的弗格森极不可能公器私用。但是心理学家肯尼则从根基上质疑弗格森的专业水平。她说毫不惊讶弗格森会违反自己主张的规则，因为他一贯弄错数据。
确实有人整理出了弗格森团队犯过的预测错误，包括2001年他领导的手足口病建模导致超过600万头牛、羊和猪被政府下令错误捕杀，经济损失100亿英镑；2002年他警告疯牛病可能导致50至5万甚至15万英国人死亡，最终致死人数是177；2009年他预测猪流感病死率0.3%-1.5%，最坏情况导致65000英国人死亡，最终死亡人数是457，死亡率0.026%。
所以，这一次英国政府依据的预测模型是否同样存在缺陷？
二
前脱欧大臣戴维斯一直呼吁政府尽快解除封锁策略、避免经济崩溃，他在弗格森出事前，就声称封闭政策依据的可能是“秘密的、有误的计算”。
不管弗格森的建模有没有问题，有一个板上钉钉的事实不容否认——英国是在欧洲最晚一批开始执行封闭政策的国家。最近英国媒体讨论英国疫情为何如此严重的原因，实行封闭政策太晚是被公认的最大问题之一。
而无论究竟是什么造成疫情如此严重，现在都到了必须要认真考虑解封和重启经济的时候了。
英格兰银行预测，疫情将导致英国面临自1708年以来最严重的经济大衰退，今年上半年经济产值将萎缩近30%，第一季度负增长3%，二季度负增长25%，全年负增长14%。
仅仅让经济引擎熄火这六周，英国的损失相当于GDP每天减少20亿英镑。即便有政府代付薪水，数百万个工作岗位怕是保不住了。英国今年新增国债预计就有2700亿英镑。
哪个国家敢这样坐吃山空？从4月底第一波疫情高峰渐息，欧洲各国就开启了解封的接力赛。媒体已经披露了英国政府酝酿的五步解封计划。但是，让人们出去工作，并不比当初劝他们回家呆着更容易。
《每日邮报》委托的调查就显示，如果本月底下月初学校复课，只有26%的家长愿意送孩子去上学，63%的家长准备拒绝；大约70%各行业雇员希望解封后有权力拒绝复工；60%受访者认为，政府应为担心被感染不愿复工者继续发薪水。
考虑到该报纸的受众群体，我觉得代表性仅供参考。不排除有些人已经彻底爱上了社会隔离时期有人为你啥也不干付钱的生活，但拥有正常理智的人都能看出来，这种“好日子”完全不可持续。
自财政部的“就业保留计划”4月20日启动以来，已有80万名雇主为630万个保留工作岗位向政府申请成功。这些岗位的薪水目前由政府代替企业支付80%，最高上限是每月2500英镑。企业可以选择是否给相关员工支付剩下的20%薪水。每个月，英国政府仅此一项花销就有80亿英镑，快赶上NHS每月预算110亿英镑了。
这630万人加上540万公共部门雇员、1200万领养老金的退休人员、以及领福利的失业人员，英国5200万成年人中约有一半现在是从并不创造财富的政府领钱。
“就业保留计划”原定3个月，执行到6月就结束了，财政大臣发话安定民心，称该计划会继续下去，不过80%的代付标准可能要下调到60%。
我认识的人里，就有不少受益者，有的在领政府代发的薪水，有的收到政府给小公司的疫情补贴和无息贷款。他们无一例外都认为这种政府发钱的“就业保留计划”必须尽快停止，因为这实际上并非政府的钱，而是纳税人的钱，不尽快重启经济投入工作，财政窟窿越来越大，最终只能是大幅加税和削减公共服务的结果。
在媒体热闹地传播了好几天各种解封信息之后，来自唐宁街的消息显示，约翰逊对解封的看法其实非常谨慎。鉴于养老院和医院确诊病例还在增加，他认为过早大幅解封太危险，五月底之前只会对封闭措施轻微调整，最早六月份才会逐步解除封闭措施。
最近看到一份国内疫情趋势分析报告，称欧洲国家疫情未消就开始解封是“带病重启”，这么做将延长全球消除疫情的时间节点。
要说“带病重启”，谁又不是呢。即使新感染人数清零的地方，也还有那么多携带病毒的无症状感染者。在病毒没有像SARS那样突然消失、靠谱的疫苗也没有问世之前，哪个地方的复工复产复学，不是冒着承受新一波疫情的风险？
回去工作？劳动力市场已面目全非，有些工作根本回不去了。即便有政府代发薪水保就业，疫情以来，英国失业率已上升一倍。美国4月份失业率已达14.7%，失业人数2050万人，是二战以来最高水平。
一位在英格兰西南某休闲度假酒店做管理的朋友说，她所在酒店陷入了财务困境，正在为彻底关门做准备。这场疫情危机似乎不太可能很快结束，政府的扶持毕竟有限，千千万万个小型旅游酒店业主已然熬不下去。
加缪的《鼠疫》里，最终人们并没能战胜鼠疫，而是鼠疫在肆虐十个月后突然消失，放过了奥兰城。
等待我们的呢？
(作者：师琰 编辑：李艳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