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疫情日记之七｜疫情重灾区率先复学，魁省省长与病毒对赌能赢吗？

2020年5月11日 雨夹雪转晴

母亲节后第一天，最引人注目的新闻是魁省复学：关闭数周之后，蒙特利尔地区以外的日托中心和小学重新开门，等待孩子们回到课堂。

各个学校为此做了不少准备：每个班最多容纳15名学生；课桌之间隔开一定距离；地上用胶纸贴好了标志，保证在活动时没有聚集；学校里面的图书馆和体育馆都暂不开放；校巴上也要隔开坐，为了司机的安全，驾驶座装上了专门的树脂玻璃格挡……

（5月11日，加拿大魁北克省魁北克城一所小学外，戴着防护面罩的交通引导员指引孩子过马路。           资料图片）

（魁北克省蒙特利尔地区外一所小学5月11日开学，进门前孩子先用消毒洗手液洗洗手。）

（魁北克省森林小学一间教室内，课桌摆得很开， 每个学生的个人空间在地上标记出来。）

（魁北克省一辆校车上，司机透过塑料屏障跟孩子们打招呼。）

即便如此，一些父母还是坚决拒绝返校，把孩子留在家里。魁省已申明孩子是否回校由家长自行决定，该省教育机构管理者联合会昨天预计，复课地区返校率预计会有60％，至少有四成保持观望。

老师：“能拒绝复工吗？”

犹豫的不仅是家长。加拿大不少媒体最近开设了新的答问栏目，请各行各业的专家回答人们关于疫情的问题。这两天魁北克好几位老师提问：省里和教育局不要求返校的老师和孩子戴口罩，我能以不安全为由，拒绝复工吗？ 

专家的回答是不能，根据目前魁省的职业健康和安全指南，必须处于危害安全或身体健康的危险之中时，才能拒绝上班。而目前不戴口罩只代表有“风险”（risk），还不足以形成“危险”（danger）。

但家长和老师的焦虑太容易理解了，看一下数字就明白：到昨天为止，加拿大确诊68848人，死亡4871人，其中魁省确诊37721人，死亡2928人，超过半壁江山。

身为疫情重灾区，复学冲在第一线，实在有些不可思议。所以，魁省复学这事儿从宣布时起，就持续登上媒体头条。事实上，加拿大决定经济重启两周来，魁省的复课复工都是焦点。省外的人静观其效，等着学习经验或汲取教训；省内的人争吵不休，省长François Legault三天两头改主意，政策似乎充满了不确定性。

（魁北克省一所小学5月11日开学，孩子们按照地面贴好的指引，保持距离，排队进入学校。）

一周数次改变计划

两周前这个时候，Legault宣布“生活必须继续”，以各省长中最激进的姿态，抛出一个雄心勃勃的时间表，宣布5月底之前开放魁省小学、日托和多个经济部门。

但接下来的一周，他不断改弦易辙。上周一宣布蒙特利尔地区零售店复工时间从5月11日推迟到5月18日，上周四再次推迟到5月25日；蒙特利尔地区学校最初定于5月18日复课，现在推迟到了5月25日。

观察一下魁北克最近两周的防疫形势，就知道Legault朝令夕改的背后原因：虽然魁省外围地区疫情有改善，但蒙特利尔及其周边病毒传播率仍然很高。

上周当地媒体报道说，蒙特利尔的医院病床几乎满员，卫生保健系统人员短缺。新冠病例突然激增的话，医院很大概率没有能力接收。而数十万人复工复课之际，病例激增极有可能发生，那后果简直难以想象。

面对这样的前景，Legault只能暂时把重启的步子放缓。

（5月11日，魁省省长Legault（右）与其他官员一起出席当日简报会，他说蒙特利尔地区以外疫情可控，但承认蒙特利尔的情况“令人担忧”。）

“两个世界” 

对于一直以果断、积极形象示人的Legault来说，这种进退失据的局面有点难捱。

时钟回拨到近两个月前，面对疫情魁省一枝独秀，似乎早早就制定并开始执行应对新冠大流行的合理计划：封锁省界，关闭学校和日托中心，要求民众保持社交距离，空出7000张医院床位，鼓励老年人留在家中减少外出。

直到今天，魁北克卫生官员还说，疫情早期魁省作出的决定挽救了成千上万人的生命。而随着疫情在加拿大扩散开来，Legault及其“卫生健康天团”的明智和决断赢得了不少赞誉。

转折大约发生在4月10日，Legault身边的疫情危机应对小组得悉Dorval的老人院有31人因感染新冠丧生。大概从那一刻起，他们才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何种对手。用Legault自己的话说，病毒进入老人院，就像“火星掉进了干草堆”，火势凶猛，难以遏制。

魁省近3000名死亡病例中，八成以上来自长期护理型的老人院。这一个月，Legault的主要精力，就用在跟老人院疫情作战上。或许正因为此，在作出经济重启决定时，老人院牢牢地占据了他的脑海。 

在解释自己激进的重启方案时，Legault总是提到“两个世界”。其核心论点是，魁省之所以可以安全解禁，是因为当地疫情存在两个截然不同的部分：老人院感染普遍死亡率高，但除此之外的社区感染率很低，人们可以比以前更加自由地流动。

事实证明，老人院疫情的影响远远超出老人院。“两个世界”理论或许描述了某个时段的现实，但它忽略了医疗体系中各个要素之间的联系。比如蒙特利尔病床床位现在吃紧，一大原因就是老人院：3月下旬以来，魁省老人院大批住户感染,被送往医院。很多人幸运地康复了，但在他们康复的同时，老人院疫情正炽，医院不能把他们送回去，越来越多床位和人员被占用，接收新病人的能力随之降低。 

确实是有两个世界，但两者并非绝缘，一个世界的波动会传导到另一个。早就在国际疫情传播中证明的事实，Legault冒险选择看不见，只能说省长那一颗复工的心，实在是太急切了。毕竟，根据前两天刚刚公布的数据，4月魁省有821000人失去工作，失业率已经呼啸着冲上17%，不仅是加拿大同期最高，也是该省有史以来最高的。

乱上加乱引起不安

在疫情大流行中制定公共政策，向来不是易事。毕竟，决策者要不断应对无与伦比的不确定性。

上次日记中提过，面对这种不确定性，魁省和加拿大另一个疫情重灾区——我所在的安省——重启方案截然不同。

魁省是先确定时间表，同时观察疫情，看是否有希望执行时间表，不行再调整。安省是先确定复工复学需要哪些前提，然后再挤牙膏似的，过一阵拿出一个时间表。之前安省开放了苗圃、园艺中心等特定行业，本周国家公园陆续开放。

导致这种差异的原因，除了对各自疫情数据的不同解读，也跟政客的个人风格和政治支持度有关。危机爆发之初，安省省长Ford因为储备不足、应对不及时受到过批评，难免会有顾虑；而魁省作为加拿大唯一的法语省，在加联邦中事事特立独行，自成一体，民众对本省政府的支持本来就与众不同。所以面对疫情，不管是关是开，Legault及其麾下都更大胆。更有分析说，魁省急于解禁的另一个原因是Legault所属的执政党CAQ（魁北克未来联盟）是“农村党”——2018年举行的选举中，CAQ获得74个席位，但只有两个位于蒙特利尔，其他绝大多数席位在魁北克农村地区——农村地区受疫情影响小，不想禁足想开放。

不管怎样，现在的问题是，曾经给魁省人信心的Legault政府开始带来混乱。

宣布复工复学时，Legault曾表示，60岁以上的教师不应重返工作岗位。过了两天，魁省副省长Guilbault就改口说，只有70岁以上才面临重大风险。

疫情刚爆发时，魁省公共卫生官Arudda说让祖父母去帮忙带孩子、以便孩子父母可以重新上岗工作的做法不可取。最近他的说法是，某些情况下，70岁以下的人可以照看孩子。

老人院部长Blais之前说护工进入老人院照顾老人之前必须接受检测，这两天则说没有必要这样做。

凡此种种，令魁省人非常不安。毕竟疫情带来的不确定性已经够难承受的了，谁也不希望政府再在这锅混沌之汤里多搅两勺。 Christian Dufour是蒙特利尔一名政治分析师，他说疫情初期Legault思路清晰，是一个巨大的决策优势，但现在情况刚好相反，“我有种明确的感觉，就是（防疫）进展不太顺利。”

Legault对此回应说，自己已经尽力了。“我们一周要在这里（简报会）待五天，试图解释一切。我在努力……可能做得不完美，但我一直在尽力。”

看来病毒面前，强势的Legault也感到了几分无助。而他此时坚持让部分年龄较小的孩子回到学校，看上去更像是为方便家长复工而与病毒进行的一场对赌。他能赢吗？

谁也不能确定。

(作者：特约记者董黎明 编辑：李艳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