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疫情日记之八丨“虚拟议会”舌战忙：20万人涉嫌冒领补贴，特鲁多遭遇八连问

2020年5月12日 晴

宅居生活其实挺充实，比如今天，光上午就旁听了两场线上会议。

一个是孩子班上的例行聚会——学校关了好几周了，没有一板一眼的网课。老师每星期选两天，跟孩子们线上聊聊，布置一下作业，回答一下问题完事儿。

另一个是加拿大“虚拟议会”——因为疫情，议员不能再定期到渥太华现场去唇枪舌剑、近身辩论，从4月底开始远程举行“虚拟议会”，与会者在家视频连线。议会的网站上可以查到日程，哪天想听，上网点开就行。有视频有音频，可以选择英语版、法语版或者现场双语版，服务还挺周到。

对我来说，前一个“虚拟会议”是正事儿，后一个是休闲。但“正事儿”一般不到半小时就结束了，线上互动始终气氛不够，孩子们讨论起来没有在学校那么积极；相形之下，“虚拟议会”倒是格外热闹。

今天的会议差不多两个小时。与半个月前举行的第一次“虚拟议会”相比，与会者操作都熟练多了。议长不用再一直提醒他们静音或打开麦克风，各人摄像头所对的背景墙显然也都精心选择过，除了挂画、绿植、书和小摆设，有人还特意插上加拿大国旗。要知道，第一次“虚拟会议”中，有位议员背后挂的好像一床皱巴巴的被单，引起好一番议论。

按程序，先是部分议员代表选民提交请愿书。加拿大人有公共诉求很喜欢发起网上请愿，签名达到一定数目可提交议会。今天的请愿内容一如既往，五花八门。有要求关注产后抑郁的，有质疑前段时间发布的枪支强制收缴令的，还有一名议员说，她所在的选区希望政府暂时不要给加拿大的航空公司任何经济援助，除非它们把因为疫情取消的机票全部退款。

接下来是精彩部分，议员就疫情对政府成员发起质询。说它精彩，是因为反对党议员往往抓住这个机会，对总理和各部部长提出各种刁钻问题，穷追不舍，答者要设法招架，相当有观赏性。

果不其然，会议进行了十几分钟，来自BC省的保守党议员Dan Albas就对总理特鲁多发难：现在有20万人涉嫌冒领CERB疫情补贴，有消息说政府让税局不要管，是真的啵？

（虚拟议会截图：对特鲁多发出八连问的保守党议员Dan Albas来自BC省）

一

CERB即“加拿大紧急救助金”（Canada Emergency Response Benefit），是特鲁多政府为应对新冠病毒冲击，给因疫情失业人群发放的福利。每月2000加元，最长可以领4个月，达8000加元。

在加拿大政府一连串的疫情“撒钱计划”中，CERB是支柱项目之一，公布时间也非常早。特鲁多提及政府抗疫努力时，每每将CERB挂在嘴边。根据加政府公布的最新数据，到5月10日为止，超过783万人申请了CERB。

但最近随着申请量的上升，问题开始浮现，CERB成了其他党派质疑特鲁多政府的一大焦点。

他们的火力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CERB程序设计有问题，一味求快，筛查不严，不该领的人把钱领了；二是CERB申请标准有缺陷，需要补贴的人领不到。

这两点，我都和身边的朋友讨论过。当初一听到特鲁多宣布CERB申领方法，我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心里打鼓：这么操作，真的没人冒领吗？冒领的人如果太多，猴年马月才追得回来啊？

我把CERB的申请标准概括为三个关键数字：15、5000、1000。具体说，就是15岁以上，住在加拿大，有SIN卡（社保卡）；过去12个月内收入超过5000加元；因疫情失去收入或者收入减少，目前月收入在1000元加元以下都有资格领取。

领取程序也非常简单：上网登陆申领页面，回答几个问题，确认自己符合上述条件，无须提供任何文件证明，就可以提交申请。数日之后，钱会直接打到你的CRA（加拿大税务局）账户关联银行账号，或者将支票寄到你家。

这么设计的意图当然是尽快把钱送到需要的人手里。但副作用也很明显，就是反对党说的，不该领的人把钱领了。

二

Dan Albas质询特鲁多时提到的数字很惊人：700多万CERB申请里，20万有“欺诈”嫌疑。

CRA一名员工曾经抱怨说，她几乎天天都能发现这样的案例。有的申请人过去12月的收入根本没到5000加元的门槛；有的国际留学生持有的签证明明每周只能工作20小时，却声称自己每周工作40小时；还有一位老人，自己领着养老金，两个成年子女有残疾，领着相关补助。三人此前并不工作，却都申请了CERB。每人两张2000加元的支票，三个人12000加元。因为是同一天寄往同一地址，她印象特别深。更离谱的是，魁北克省一家监狱有囚犯收到了支票，不过被眼尖的惩教人员及时截了下来。

身边的朋友则提到过一些游走在边界的“钻空子”案例：有的人早就辞了工，根本不是因为疫情失的业，也去申请CERB，并且如愿以偿。

John是一位就业顾问，在我家附近一个非营利组织工作。他分析说，诈领行为现在还处于早期阶段，随着疫情发展，食物价格上涨，基本生存压力增大，“浑水摸鱼”的人可能会越来越多。“有的人自己犹豫，家里人却鼓动他/她去试试，因为已经看到别的人冒领成功了。”

面对这种情况怎么办？加拿大就业部长Carla Qualtrough称，冒领的部分，后期可以通过交叉比对或明年报税时追讨。实际上，低收入群体冒领，可能会影响到其他福利和补贴，未必合算，她相信“绝大部分加拿大人是诚实的”。

Qualtrough说，根据加政府经验，类似项目的欺诈率不到1%。不过，她承认CERB的申领模式提高了欺诈风险，只是非常时期权衡利弊，政府愿意冒这个险。

最近传出的消息是，加拿大就业及社会发展部给负责发放CERB和失业保险EI的部门发了一个备忘录，让他们不要管那些冒领的人。

这下反对党炸了。所以在“虚拟议会”上，Albas不断质问特鲁多：有没有这个备忘录？政府对冒领到底管不管？

（加拿大“虚拟议会”日程，有兴趣者可随时点击旁听。）

三

除了“冒领”，反对党还认为，CERB存在明显缺陷，一些最需要领钱的人反而领不到。

加拿大新民主党（NDP）领导人Japmeet Singh就说，CERB简直是蓄意把劳动力市场里最脆弱、生活最不稳定的那部分人排除在外：疫情发生前一直在找工作却找不到的人，过去12个月里收入不到5000加元的临时工、季节性工人，现在还在努力冒险工作，但每月收入刚刚超过1000加元的低薪阶层……

Singh说，他已经收到很多求助信，说自己因疫情影响生活很困难，但又不符合CERB申领资格，求他“想想办法”。所以他提议对CERB进行修改，直接发钱，人人两千。

在魁北克工作的法国姑娘Selina就是Singh所说的这种情况。她在一家地产公司上班，平时收入尚可。但疫情一来，工作时数减少，月薪一下子掉到了1000多加元。接着干吧，收入比补贴还低，主动辞职吧，按标准又不能领CERB。这样下去，水电、房租还能不能按时交上，她心里也没底。

大概是这种案例不少，在加拿大各省解禁之际，保守党提出了CERB第三宗罪：阻碍重启。

不久前，在另一次议会会议中，保守党党魁Andrew Scheer说，经济急需重启和提振，但CERB减弱了人们的就业意愿，问题大大的。很多人拿着政府发的每月2000加元，乐得在家躲清静。毕竟出去上班还有点危险，说不定还挣不到2000块。

当然保守党也不会犯天下之大不韪，要求取消这2000块。反正政府赤字上去了也是自由党的锅，他们干脆提议更慷慨点，让月薪1000加元以上的也能领到部分补贴。

（加拿大总理特鲁多回答质疑，基本是这一句：我们现在的优先目标是“救急”）

四

关于CERB的争论，表明加拿大疫情政治正在朝下一阶段演进。

疫情初爆发时，加拿大全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政客明白谁要在这种时候挑事儿，万分不得人心。所以，从加联邦到各省政府，出现了难得的党派和谐。那时特鲁多每天出现在自家门前开新闻发布会，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报数”：多少病例确诊和死亡，政府又出台了什么救助方案，准备投多少钱。

现在特鲁多的战斗姿势从攻变防，最常做的就是回应其他党派的各种质疑：农业补贴为什么那么少？老人的补贴何时提高？那些想方设法利用避税天堂少交税的公司也要享受政府的疫情补助，像话吗？

谈到这个，加拿大经济学家、渥太华大学教授、曾任加议会预算官的Kevin Page说，在新冠疫情这样的危机前，朝野政客都面临着巨大的政治压力。

执政党有花钱的压力，得及时扶危解困，不然选民失望。但加拿大最近几周推出的补助计划规模之大，费用之高，非常罕见。即使欺诈率只有1%，加联邦可能也要损失数十亿美元。

这种情况下，反对党“挑刺儿”的压力也是空前的。政府花错钱，反对党坐视不管，不只浪费了唱对台戏的机会，严格来说也是失职。

回到“虚拟议会”上，Albas和特鲁多的交锋仍在进行中。Albas转着圈儿，连问八次政府到底有没有纵容冒领CERB，特鲁多没有正面回应备忘录的事，而是一句当关万夫莫开：我们现在的优先目标是“救急”，帮助需要帮助的加拿大人。

太极尚未打完，议长宣布时间到。关于2000加元的争论，下回继续。

(作者：特约记者董黎明 编辑：李艳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