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还没到，“超级中学”衡水中学就开始了“花式”秀成绩。

今年4月，清华大学向衡水中学发来喜报，祝贺该校90名校友在清华大学2019年评优评奖中受到表彰。

近日，北大、清华公布了2020年保送生拟录取名单，两校拟录取的总共367名保送生中，衡水第一中学（下称“衡水一中”）和衡水中学有11人。

衡水一中官网发布消息称，该校2020届学生在全国五大学科竞赛中，有175人荣获全国联赛省赛区一等奖，51人进入河北省代表队。其中，21人夺得全国决赛金牌，24人夺得全国决赛银牌、6人夺得全国决赛铜牌，11人入选国家集训队。五大学科竞赛全国金牌数、省队入选人数均位居全国第一名。

公开数据显示，衡水中学2018年有214人考入北京大学和清华大学，占北大、清华当年在河北省招生人数的66.7%。这还是社会对“超级中学”的争议沸腾之后的数字，2012年这一比例高达86.5%。

衡水中学是典型的通过“名校办民校”，利用民办学校招生便利在全省“掐尖”优秀生源的超级中学。

衡水中学2019年招收新生1700人，除了80名自主招生的特长生，其余全部来自衡水市主城区。但衡水中学参与举办的民办高中衡水一中2019年招生2667人，衡水市生源仅900人。此外，衡水一中还面向河北省和全国招收了22个复读班，省外考生的录取标准是高考成绩在清、北线下50分以内。

出类拔萃的高考成绩让衡水中学蜚声国内，也让衡水市这个四线开外的城市决心打造“教育名城”。但超级中学对地方教育生态也产生了消极作用，不仅导致河北省内其他城市高中优质生源的流失，对衡水本地教育公平也造成了影响。

由于大量外地生源涌入，出现了衡水本地生源上学难现象。比如衡水主城区4所优质公办高中之一的衡水市第十三中学，2018年公助生的录取分数线比2015年提高了近30分。

正因此，衡水当地教育部门开始纠偏。今年，两项针对衡水中学的招生政策出台，直指衡水中学赖以“掐尖”的招生政策，但整体上，衡水市依托衡水中学做大教育品牌的宗旨并未改变。

衡水中学出色但不拔萃

衡水中学已成为衡水市地标级的所在。

2019年10月12日至14日，衡水中学举行“第九届著名高校衡水中学校园行”活动。来自清华大学、北京大学等110余所高校的270余位知名专家、教授、招生负责人汇聚于此。

开幕式上，清华大学、天津大学、北京师范大学、北京科技大学、哈尔滨工业大学（深圳）、西北工业大学、大连理工大学、上海外国语大学等20所高校将衡水中学确定为优秀生源基地，并举行了授牌仪式。其中，天津大学甚至授予了衡水中学“2019年最佳生源基地”。

（“第九届著名高校衡水中学校园行”活动 来源：衡水中学官网）

（来源：衡水中学官网）

除了令人羡慕的清、北升学率，衡水中学在其他名校同样占据重要的一席之地。仅衡水中学官网披露的不完全信息就显示，2019年8人考入上海交通大学，2018年79人考入南开大学，2017年5人考入复旦大学，2014年65人考入北京航空航天大学。

事实上，如果只观察衡水中学母体学校，衡水中学的高考成绩虽然出色，但不够拔萃。

以近三年北大、清华拟录取保送生为例，两校共招收衡水一中26人、衡水中学只有4人。

以近两年入选北大、清华自主招生考生为例，两校共招收衡水一中76人、衡水中学只有17人。

最大的不同是生源

事实上，衡水中学、衡水一中按照统一模式办学，衡水一中官网介绍，该校管理、师资、招生、教育、教学均以衡水中学为依托。

两校最大的不同在于生源。衡水中学是当地公办高中，2019年1700个招生计划中，1620个投放在衡水市主城区，只有80个自主招生计划。

衡水一中成立于2014年，是由衡水中学与河北泰华锦业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举办的民办高中。作为民办学校，其招生较为便利，2019年招生简章规定的招生对象及条件只有两项： 2019年应届初中毕业生；全面发展、成绩优秀。

衡水一中2019年2667个招生计划是这样分配的：衡水市900个，其中主城区543个，其他县市区357个；河北省其他地级市1667个，其中石家庄最多，达262个。

（来源：衡水一中官网）

此外，衡水一中还招收少量高考复读生，没有招生计划，视报名人数和分数，随时截止。官网信息显示，2019年复读班共22个。以每班30人计算也有660人。

其复读生招生标准按照高考分数分档。对于河北省内考生分3档，理科650及以上文科630及以上，学费1500元；理科600-649文科600-629，学费10000元；文理科599及以下，学费25000元。

对于省外考生分2档，清北线下50分及以内，学费1500元；清北线下50分以外择优录取，学费25000元。

（衡水一中复读生收费标准 来源：衡水一中官网）

不过，2020年高考考入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的复读生，凭录取通知书全额退还学费（含省外）。

衡水一中绝大多数学生为自费生，学费标准为9360元/学期，这意味着每学期的学费收入就超过2000万元。但这相较于衡水中学获得的财政经费仍可谓冰山一角，据衡水当地教育学者披露，衡水中学2017年财政拨款约6.73亿元。

超大规模民办学校办学结构

衡水中学“名校办民校”的成功带动了衡水市高中教育的产业式发展。

包括衡水中学在内，衡水市主城区有4所优质公办高中，衡水中学参与举办了衡水一中、衡水中学实验学校两所民办学校，其他3所公办高中共参与举办了7所民办学校。当地官方说法为，已经形成了“超大规模民办学校办学结构”。

但当公办学校将资源投入参办民办学校，公办教育资源的供给就会受到影响。衡水当地教育学者披露，衡水市共有普通高中41所，其中公办普通高中14所，民办普通高中27所，几乎是公办学校的两倍。

在衡水中学“老大哥”作用的带动下，衡水市其他民办高中的高考成绩也一路向上，当地志臻中学等民办高中的学生，也成为近年来北大、清华自主招生录取的常客。教育集群形成后，又进一步吸引各地“掐尖”生源涌入衡水。

然而，副作用出现了，即衡水本地生源面临上高中难、上高中贵的问题。

上述衡水当地教育学者披露，2018年衡水全市共招收52161名高中新生，包括衡水考生39283人，外地考生18987人。但衡水公办普通高中只吸纳了衡水市考生21246人，这导致11928名衡水市考生只能就读民办普通高中。

因此，5月29日，一份重磅文件出台。衡水市发布《2020年衡水市主城区普通高中招生改革指导意见》（下称《指导意见》），这被官方解读为，“最大限度地增加本地生招生计划，不断满足本地适龄学生接受优质高中教育的需求”。

在改革中，衡水中学自然身先士卒。首先，衡水中学招生计划的90%将分配到主城区各初中学校，在基准分数线下降分录取。

其次，衡水中学招生计划增至2000人，比去年增加400人。

再次，严格管理自主招生，除音乐、体育、美术、信息技术特长生在统招生分数线下可降分自主招生外，取消其他各类自主招生计划。

这些都意味着，衡水中学将比以往更称得上是“衡水人的中学”。

衡水一中的招生也发生了变化。包括衡水一中、衡水中学实验学校在内的9所公参民学校，在主城区共安排统一录取自费生计划3500人（学费优惠10%）。

ABCD分类招生

上述措施只是针对衡水本地学生招生计划的增量，《指导意见》更具针对性的举措，是对外来“掐尖”生源的限制。

主城区普通高中统一录取共设四个批次，如下：

（来源：衡水市政府网站）

但是，除了第一批次特长生提前招生外，其他三个批次按计划、按志愿、按成绩统一录取，每个批次内各个学校实行平行志愿，即按照分数优先的原则，依照考生志愿先后顺序依次录取，录满为止。这将有利于解决重复招生和盲目择校问题。

《指导意见》还将衡水市高中招生对象分为ABCD四类，如下：

（来源：衡水市政府网站）

可见，衡水本地考生集中在A类，而省内“掐尖”生源主要落入B类。

两类考生待遇是不一样的。A类考生可报考全部志愿。B类考生可填报衡水中学统招生、衡水第一中学公助生、衡水第一中学自费生、衡水中学实验学校。

官方解读称，这给A类考生提供了更多的指标生录取机会。衡水中学、衡水市第二中学、衡水市第十三中学、衡水市第十四中学的指标生计划共计4170人。尤其是教学质量最好的衡水中学、衡水市第二中学，仅指标生增量就多达807人。

还需注意的是，C类考生只能报考第三批次高中，也就是说，主城区以外户籍的进城务工人员随迁子女没有资格报考衡水中学、衡水一中。

阻断“移民”初中生

对于希望进入衡水中学、衡水一中的省内“掐尖”生源来说，更大的变化还在后面。

6月30日，衡水中学实验学校发布公告称，2020年七年级停止招生。

衡水中学实验学校是一所成立于2017年的民办学校，同样依托衡水中学的管理、师资、教育、教学等资源。但与衡水一中不同的是，后者只是一所高中，但衡水中学实验学校还办有初中。

（来源：衡水中学实验学校官网）

尽管创办时间很短，但衡水中学实验学校却被当地教育界人士认为是“河北省最好的初中”。

原因首先是，它是衡水中学体系内的初中部，“从情理上讲，该校毕业生升入衡中本部、衡水一中的数量、比例，是其他学校所不能攀及的”。

其次，它的七年级生源“汇集了河北省各地小学中最优秀的一批毕业生，背后也集结了河北省综合实力最强的一批初中生家长”。

可以看出，为了一圆“衡中梦”，河北省内“掐尖”生源不再只通过中考考入衡水中学和衡水一中，还向低龄阶段延伸，希望从初中就进入衡水中学体系。

然而，今年却迎来了义务教育阶段民办学校招生政策最严格的一年。

根据《河北省教育厅关于做好2020年义务教育招生入学工作的通知》，民办义务教育学校招生入学工作由审批地教育行政部门统一组织实施，与当地公办学校同步招生。民办学校在优先满足审批地入学需求后，仍有计划内空余学位的，可以在审批地以外招生，但一般不超出市域范围。

衡水中学实验学校位于衡水滨湖新区，由衡水滨湖新区社会事业发展局审批成立，按上级文件规定，招生范围在审批地滨湖新区，目前新区义务教育学校数量足够满足小升初学位需求。因此，衡水中学实验学校不再招收初一学生。

事实上，衡水市正是因为民办中学的发达，已经出现了中学生与小学生人数的倒挂。官方数据显示，2019年，衡水市普通中学在校生37万，但小学生在校生只有36.6万。而不管是全国还是河北省，2019年小学在校生人数均远远超过普通中学，比如全国小学生在校生人数比普通中学多45.84%，河北省多54.87%。

当衡水中学凯歌四奏，频频在国内其他省市参与举办民办高中，输出衡水中学模式时。主管部门及时叫停了“掐尖”生源向义务教育阶段延伸的苗头。毕竟，义务教育更注重教育均衡性，义务教育阶段学生的身心特征也更应该实行就近入学，而非“移民”式就学。

衡水中学仍在扩张

只不过，上述两项改革举措只是对“超级中学”现象的纠偏，衡水中学的扩张仍在继续。

首先，衡水中学实验学校2020年停止七年级招生的另一个考虑，是调整办学结构，集中精力办好高中教育。

其次，衡水中学西扩工程已经如期竣工并投入使用，2019年新招生570人，今年将继续扩大衡中的招生规模。官方信息显示，今后，衡水中学将新增40个班，届时其办学规模将达120个教学班，在校生6000名。

第三，衡水中学还在以各种形式向公、民办高中输出。今年，衡水桃城中学（河沿校区）将举办普通高中教育，招生规模2000人。桃城中学是当地一所有近18000名学生的寄宿制初中。

今年6月，衡水中学与桃城中学签订合作协议，帮扶桃城中学开展高中教育。根据协议，衡水中学将择优选派管理团队和优秀教师到桃城中学进行教育教学和管理帮扶。

（来源：桃城中学官网）

对“超级中学”的反思已在全社会展开。以往，学术界的讨论集中在“超级中学”对教育生态的影响，而对其教学质量、育人效果并无质疑。

然而，厦门大学教育研究院教授郭建鹏等人2019年10月发表的调查研究发现：“超级中学”并不“超级”。

郭建鹏等人统计发现，2014 -2016三年间，北大、清华全国录取名额的48.1%被100所超级中学占据，而其余一般中学仅占51.9%。

但毕业于超级中学的学生进入大学之后的表现是否好于毕业于一般中学的学生？

郭建鹏等人基于2017年对厦门大学2616名本科毕业生学习经历的调查数据，得出结论：在学习过程方面，超级中学的学生无论是在课堂内外学习上的体验，还是各方面与学习相关的投入度，都没有显著优于一般中学的学生。在学习结果方面，两类学生的共通能力、自我认知能力、学习满意度和绩点分数也不存在显著的差别。

郭建鹏认为，这让社会应该理性看待“超级中学”：

首先，“超级中学”并不是上“流水线”，这些学校的学生也不是高分低能的考试机器。其次，在不公平地垄断优质资源，享受各种特权和照顾的情况下，“超级中学”在培养学生的效率方面并不超级。

(作者：王峰 编辑：耿雁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