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深度丨拆解独山400亿债务,哪些机构踩雷?
21世纪经济报道 21财经APP
2020-07-16

近日,一段“独山县烧掉400亿元”的视频,直观地暴露出贵州黔南州独山县原县委书记潘志立盲目举债问题。

根据《中国纪检监察报》此前报道,2010年至2011年,贵州分两批从江苏、浙江等省(市)引进12名优秀干部担任县委书记,潘志立正是其中之一。初到独山,潘志立大刀阔斧,发展独山县域经济。

报道还称,潘志立罔顾独山县每年财政收入不足10个亿的实际,盲目举债近2亿元打造“天下第一水司楼”“世界最高琉璃陶建筑”等形象工程、政绩工程。2018年12月份他被免职时,独山县债务高达400多亿元,绝大多数融资成本超过10%。

那么,这400亿债务如何形成?又将如何化解?又有哪些机构踩雷?

400亿债务的形成

先来看看独山近些年的政府债务数据。

 

(数据来源:独山预决算报告)

如上图所示,独山2014年-2018年的政府债务余额都在80亿左右,但2019年突然增加55亿至135亿。

据记者了解,前些年地方政府债券分配额度与各地债务风险挂钩。也就是债务风险高的地方分配额度少,低风险地区分配额度多。因为独山债务率高企,前几年分到的地方政府债券额度很少,所以政府债务余额一直保持在80亿左右,但2019年为何突然增加55亿?(此处暂时略过不表,下文回答)

所谓政府债务,指政府负有偿还责任的债务,政府及其组成部门是法律意义上的负债主体。简单说,这部分债务由政府及其部门直接偿还。

《中国纪检监察报》报道,2018年12月独山县债务高达400多亿,但独山预算报告显示2018年末独山政府债务余额80亿,其中320亿的缺口来自哪里?

记者了解到,2018年8月全口径债务监测平台上线使用,监管部门要求各地填报尚未偿还的债务、支出事项,填报主体包括政府部门、事业单位、融资平台、国有企业等。2018年8月首次填报,此后每月更新。相关数据汇总后形成全口径债务,《中国纪检监察报》报道的400亿债务应是从该系统导出而来。

该系统的债务主要分为以下几类:

一、政府债务

二、隐性债务(地方政府在法定政府债务限额之外直接或者承诺以财政资金偿还以及违法提供担保等方式举借的债务)

三、需要关注的债务

四、平台公司经营性债务

各类债务概念较为复杂,但从前至后政府承担的还款责任越来越弱。所以,320亿债务应是后三类债务,且以隐性债务为主。从债务来源来看,银行贷款、非标、应付工程款可能较多。

2014年独山的债务结构可做一定参考:

 

两个特点:

1.应付工程款占比最大,占半壁江山,毕竟独山工程多;

2.非标占比已接近银行贷款。这一定程度也说明银行对独山贷款较为谨慎。

“银行、工程队,都是难友。”一位投资独山非标产品且已逾期的投资者自嘲称。

2014年前,地方通过各种方式举债。当年底,财政部对这些债务进行甄别,将其中一些债务认定为政府债务,并要求融资平台剥离融资职能,此后只能通过地方政府债券融资(省政府代发),俗称“开前门、堵后门”。

但独山县还大批量成立政府融资平台,广泛进行融资。独山县时任县长在2017年2月的一次会议上表示,继续壮大县域平台资产规模,加快县镇村三级投融资平台增资扩股。全县国有融资平台发展到36家,融资到位资金93.8亿元。

据记者梳理,独山融资平台数量众多,10余家融资平台经常作为融资主体向外融资,其中甚至有镇级平台。这些平台大多于潘志立到任后成立。部分平台注册资本尚未到位,有的数亿元注册资本,实收资本仅有几百万。

另据记者梳理,以上10余家平台2017年前后通过私募基金、定融、期货资管等方式融资已达34亿。此外,独山县人民医院有多笔融资租赁融资,独山县中医院也有四笔质押融资:三笔向融资租赁公司融资,一笔向独山农商行融资。

(来源:中登网)

西部地区一家租赁公司负责人介绍,医院租赁融资模式为售后回租,一般为租赁公司出资购买医院的设备,在其后的3-5年内医院分期支付租金回购。交易由当地政府平台担保,但资金实际由政府平台使用。

据加总,仅前述非标融资规模合计将达到40亿的规模,约占独山400亿债务的10%。

某大型券商固收分析师表示,非标融资成本高,将加重地方债务负担,也侧面反映了当地缺乏金融资源,融资能力较弱。在金融严监管、城投严监管两边政策的夹击下,非标规模整体缩减,城投非标到期接续的风险增加。

10余款非标产品违约、延期 

2018年中央下发隐性债务管控文件,明确指出将对违规举债终身问责、倒查追责。各类金融机构均收紧了对平台的放款,城投资金链到了最为紧张的时候,独山非标融资开始违约。

2018年11月,21世纪经济报道报道“2017黔南特旅1号-古韵布依特色旅游区建设”出现违约,独山由此引起市场关注。该产品融资方为贵州独山喀斯特生态旅游开发有限责任公司,由独山县国有资本营运集团有限公司等提供不可撤销的连带责任保证担保。

据记者梳理,截至目前共有13款独山非标产品被爆出违约、延期,详见下表:

 

几个特点:

1.前述违约产品类型主要是私募基金、定融、期货资管,信托只有一款,且是通道业务。

“资质好的,就找信托公司来做;略差的,就找租赁公司;再不行就找定融。”一家政信业务资管公司高管坦言,“独山财政收入不到10亿,信托公司根本无法通过风控。”

2.增信设计上,这些产品均引入当地城投担保,甚至形成互保的局面。

3.独山县的融资项目对外宣称高效益,又以政府信誉为担保(全套政府支持性文件),很容易获得投资人信任。

比如,国鑫8号贵州黔南州基础设施建设私募基金推介材料中有“独山政府出具相关支持性文件以确保本基金能按时、足额向投资者兑付”。此外,一些产品中还有“人大提供同意融资会议决议、应收账款财政确权”的表述。

前述独山非标产品投资者称,有的家庭因为产品违约造成生活困难。现在独山县解决债务的问题多采取“付息不还本”的方法,且利息也多处于拖延支付状态。

化债难题

据独山县2018年决算报告,2018年独山县一般公共预算收入4.76亿,省级补助收入20.57亿,政府性基金收入10亿,综合财力合计约35亿。如果以400亿债务计算,独山债务率(债务余额/综合财力)为1142%。

而在业内,100%债务率为警戒线。换言之,独山债务率远超警戒线。从利息来看,独山县每年光支付债务利息大约40亿,已超过综合财力。

独山县在2019年政府工作报告中称,集中偿债压力较大。没有处理好发展与风险的关系,没有形成完善的“借用还”和“责权利”相统一的债务管理机制,债务总量大、还款时间集中,债务逾期存在“破窗”风险。

报告还称,(2019年)将通过积极争取地方政府债券转化,协商延期支付到期应付工程款,审计核定核减债务,统筹财政预算、上级转移支付、政府基金预算、行政事业单位资产变现、平台公司房产变现、平台公司市场化改造等措施化解政府隐性债务。

另据《中国新闻周刊》2019年报道,独山县已经派人前往财政部,在财政部指导下,制定了一个化债方案。“财政部也想把独山打造成一个化债的成功示范点。但是因涉及机密,该方案具体内容,现在还不宜对外公开。”一位独山县委常委当时称。

记者了解到,2019年监管部门推出建制县隐性债务化解试点方案。具体而言,地方政府向监管部门上报方案,批准后即可纳入试点,纳入试点后可发行地方政府债券(省代发)置换部分隐性债务。

现在看,独山大概率纳入了试点:由省级发行地方政府债券转贷独山县,偿还部分隐性债务,由此导致2019年独山政府债务规模激增。隐性债务通过贷款、非标等方式融资形成,成本较高、期限较短,发行地方政府债券置换后能够有效降低成本、拉长偿债周期:短期有助于平滑债务压力,但后续政府债券到期仍需偿还。

记者就400亿债务结构及化解致电独山县财政局,但财政局称“不接受采访”。

7月14日,独山县在其官微“大美独山”上回应称,2019年以来,按照中央、省、州有关要求,独山县新一任领导班子针对此前因盲目举债、乱铺摊子遗留的形象工程、政绩工程、烂尾工程问题,坚持实事求是,按客观规律办事,不断匡正发展理念、净化政治生态、规范决策行为、加强项目管理,切实推进问题整改。

回应还表示,独山县坚持问题导向,深刻反思,认真梳理,加强源头管理,严格按照“一个项目、一名领导、一个专班、一个方案、一套机制”,通过续建、缓建、转建和压缩建设规模等方式,分类分批推进整改。

目前,续建项目已完工18个,在建项目32个,转建项目17个。比如,以原毋敛古城大戏楼、三大庙项目为载体进行转建,招引企业盘活资产。再如,对社会关注的“水司楼”(净心谷大酒店)项目,通过努力,采取市场化运作模式签订合作协议,将于近期进场施工。

(作者:杨志锦 编辑:曾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