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时间：2020年8月13日下午
地点：平方和公司会议室。
本文约6000字，阅读大约需要12分钟。
冰哥手记：
访谈的上篇，话题比较“硬”，更偏专业，这一篇的话题相对“软”一些。比如，吕杰勇当年为何离开头部的互联网公司腾讯，又是如何成功转型为一名优秀的量化基金投资经理？他的财富观是什么？比如，吕杰勇经营的这家量化对冲基金，有哪些互联网的痕迹，与其他量化私募有什么不同？比如，已经走过五年历程的平方和投资，未来将发展向何处？
1、做金融你可以动脑筋赚钱，这一点非常好，非常有挑战性。当时有一句话讲的很生动：一个金融机构的研究员赚的钱，可能比得上老家全村人赚的钱。
2、当年在博时，体会到自己是个市场的参与者，而不是市场的“影子”。
3、在互联网的时候担心吃青春饭，在金融行业则需要更长时间的积累。
4、金钱只是一时，乐趣才是一生。
5、不是说只靠以前的研究成果、以前赚钱的方法，在未来也一定能够稳定赚钱，这是不可能的。在平方和，更重要的是框架。
6、平方和是一家崇尚技术的量化对冲基金，希望通过数学、计算机及相关领域的领先技术，破解市场密码。
01
可能原来在腾讯做程序员是不穿西装的，现在到了博时需要穿上西装，但你还是程序员。
肖 冰（前海宜涛资产）：你从互联网行业的程序员向基金公司的投研岗位的转变，是从2009年离开腾讯加入博时基金开始的。当时腾讯在互联网公司也算是龙头了，请谈谈当时为何有这个职业转型的举动？
吕杰勇（平方和投资）：一个背景是，我们北大数学的毕业生在量化投资这个领域里面的人相对比较多，简单来说就是你的师兄，你的同学，很多都在做这个。
我2009年离开腾讯去博时，为什么换工作呢？首先是有尝试的动力，当时是年轻觉得还想尝试吧，觉得世界还有很多不同的东西；第二，有尝试的机会，博时给了机会。当时进到博时，机会也比较好，是直接进到投资部，而不是IT部。还有一点，当时头部的公募基金给的待遇比互联网公司还是有竞争力的。
你说的“职业转型”，我觉得这次换工作的跨度并不大。从传统角度来看，如果一个天天写程序的，突然要去一家金融机构从事行业研究和公司调研的工作，这个跨度就很大了；但是如果说是把每天做的优化问题的工作转变一个应用场景，其实它是完全没有跨度的，因为本身底层用到的东西还是数学背景和计算机背景，现在这个行业做得好的，包括在海外做的非常成功的对冲基金，员工的专业有学物理的、数学的、计算机的，这几个专业的共性是什么？首先都是理工科，然后都是基于数据，分析数据，总结规律，计算机可以高效的处理数据，也是基于数据来做一些推演，这都是量化的要求。现在我们平方和公司也是希望从互联网行业那边做一些招聘，有IT背景的人我们也是需要的。
要说变化，可能原来在腾讯做程序员是不穿西装的，现在到了博时需要穿上西装，但你还是程序员。但做金融你可以动脑筋赚钱，这一点非常好，非常有挑战性。当时有一句话讲的很生动：一个金融机构的研究员赚的钱，可能比得上老家全村人赚的钱。我去了博时之后，后来又有一些腾讯的同事，也觉得这个路径可行，跳槽到了博时等其它公募。
02
当年在博时，体会到自己是个市场的参与者，而不是市场的“影子”。
肖 冰：你2009年起在博时基金这三年，主要的收获是什么？
吕杰勇：在博时最大的收获，就是得到高手的指点，我开始专心学习量化技术。博时基金作为当时国内数一数二的公募基金平台，肖总（注：指博时创始人肖风）作为公司的负责人，又大力的推动量化，请来了华尔街当时最优秀的做量化的人，那时博时有三位从华尔街回来的量化从业背景的投资总监，所以当时在博时我接触到的都是最优秀的人，这本身也是一种幸运，主要是开阔眼界，学习为主，大致知道了：厉害的人是究竟怎么个厉害，到了一个厉害的平台又是什么样的，一个事情做好了最后是什么样的。
第二个收获，就是工作模式的转换。比如在互联网公司它的工作模式，有时候更强调一个“敏捷开发”，所谓的敏捷开发就是把一项大任务分解成小任务，产品有一点进步就往前推一推，就要上线。但是在金融机构里面，更讲究系统，会更深入一点，一个模型上线前要测试、准备的很充分，一个东西你没有考虑清楚就不要上线，然后更务实一点。因为最终考验你的就是一个收益率，投资是很严谨的，中间没有任何虚的成分。
第三是学到很多投资方面的专业知识。就拿做投资和做金融工程二者做个比较，做金融工程说到底是对一个市场价格形成机制的理解，对市场背后逻辑的理解，相当于你就是市场的“影子”，你看这个市场变动，就觉得好像是有一个什么物理规律在这个市场里面运转。但是到了博时之后，有一天市场价格剧烈的变动，银行股暴跌，市场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后来一问：原来是博时的一个基金经理在卖出自己组合持有的浦发银行股票，然后带动整个银行板块的下跌，银行板块的下跌又带动了全市场的下跌，最后发现就是这么回事。这个事情，你不在博时基金的平台，作为一个散户来讲你可能就觉得当天的市场一定出了什么大事情，其实不是，就是一个大机构的投资经理做了一个很普通的股票操作，然后引发的市场放大效应。这让我体会到：在博时，自己是个市场的参与者，而不是市场的“影子”。等到后面做一些交易行为的模型时，你就更知道一些主力资金的运作，或者一些主要市场的价格形成可能是什么原因，会理解的更深一点。类似这样的对一些市场的切身体会，是很宝贵的。
再举一个例子：就比如对交易的研究，当时领导布置给我的一个任务就是研究改善量化的交易成本，还到博时的交易部学习过，就是要熟悉一下怎么做交易，重点就是学习技术分析，当年看K线，我也是一点一点的跟老交易员学，向他们请教；另外，对公募基金的交易流程，交易的合规性，交易的安全性等等这些问题都有了基础的了解。可能不进博时的交易室，这些东西都模模糊糊的，但是在那边学习了之后，对整个证券交易有了比较具体的认识。我们平方和公司现在对交易员也有培训，我们公司对交易员也是一个K线、一个K线的过，这些都是当时在博时交易部得到的一些训练。
整体来说：眼界上有一些扩展，整个思维模式上有一些调整，专业技能上有很大的进步。
03
在互联网的时候担心吃青春饭，在金融行业则需要更长时间的积累。
肖 冰：你2012年从博时到了中信证券之后，也是干了3年。
吕杰勇：中信证券是一个头部的券商，逻辑和博时是一样的。因为后来发现一个规律——做量化是一个比较贵的事情，不管你的管理规模是大是小，但你的固定投入都不会小，尤其你要招到厉害的人这个投入更不小。所以做量化，只能在头部的机构做，在大平台上做。博时基金是头部的公募基金平台，中信证券是头部的证券公司平台，这两个公司能招到最好的量化团队。当时从深圳回到北京，从平台的角度来看，可能中信证券是最大的一个平台，也是最合适的一个平台，当时也是中信的领导给了个机会。
在中信证券，主要是在自营部门做量化。做自营跟公募相似，都是做量化模型、交易模型的开发。区别是在于资金来源不一样，在中信这边管理的是公司的自有资金，到了中信就是不用怎么见客户，同时对投资专业技术的要求也会更高一点，因为券商的自有资金，是单一的大资金，对回撤的容忍是比较低的，对收益的要求也更合理一些，而公募基金会面对一些不同的委托人，客户对风险的容忍高一点。
总的来说，在博时基金和中信证券做的工作其实是类似的。首先是看到交易量很大，管理那么多的钱，本身感觉到一种责任，比如交易价格上亏一分钱，最后的收益就会差不少，所以说交易这块是比较敏感。另外就是开阔眼界，同事的背景都非常优秀，比如你在腾讯这样的平台，你觉得好像你是北大的，背景挺好的，但是到了博时和中信，你会发现同事都是一些更资深的专业人士，首先年龄比你大，然后学历比你高，有海外各大名校毕业的，关键他工作比你还努力，整个这个行业其实感觉上更有挑战性。在互联网的时候担心吃青春饭，在金融行业则需要更长时间的积累，从背景上来看会有更厉害的高手。所以包括以后看到一些比较浮躁的年轻人，觉得会更有一些感悟，其实人应该谦虚一点，永远不要高估了自己。
04
金钱只是一时，乐趣才是一生。
肖 冰：你当年考上北京大学数学科学学院，并在其后继续就读北京大学信息科学技术学院，理工男如何才能成长为一名优秀的投资专业人员，你的建议是？
吕杰勇：做投资的话，有几点吧，首先这个人本身的能力天赋得够，这个行业里面不缺乏聪明人，很多人都在这个行业里面挺努力的工作，很多聪明的厉害的人在这里工作，所以你光聪明还不够，还要有扎实的基本功；其次，还需要努力和谦虚。另外，必须是要借助团队的力量，一定要相信团队的力量，闭门造车是很难超越别人的，一定要跟最优秀的人合作，才会开阔你的眼界。每个人在工作领域里面，他也未必能跟顶尖的人合作，不是每个人都有机缘，这个是需要一些运气。再就是时间的积累，投资是一个系统化的工程，需要很长时间的积累，这个事情不是一蹴而就的，必须得受得了寂寞。一个人很勤奋很聪明，有好的机缘，又能够跟很厉害的人合作，经过足够长时间的积累，最后再加上一些运气，这个事情才可能成。
肖 冰：你说的天赋，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吕杰勇：量化投资有很强的研究属性，而大学教育并不是要求每个学生将来都来做研究，数学学院的学生并不是每一个都能当数学家，这里面需要比别人更多的决心、更适合的思考模式、更敏锐的洞察力等。
肖 冰：你平时个人怎么学习的？
吕杰勇：从专业上来讲就是去看一些最新的文献、学术界的一些成果；然后和行业的观察、交流，也会有一些收获；再就是，在实践里面的总结，你水平高了，相当于你看到的问题越多，你需要解决的问题越多。当水平不够的时候，就觉得看到每天的交易都是一个样，但是如果你带着一颗好奇心不断去观察去总结的话，你会发现每天的交易都不一样，每一个K线出来都不一样，都是惊心动魄。
肖 冰：你比较欣赏的做量化投资的大师是哪位？
吕杰勇：西蒙斯开创了量化投资，系统化地做量化分析与投资，他是量化投资的鼻祖，后来他做的很成功，他是我心目中的投资大师，也是我们的目标。
肖 冰：你的财富观是什么？你如何看待金钱这个话题？
吕杰勇：每个人都需要一定的经济基础，但是财富不是人生的唯一目标。对于我们来讲，看起来天天和钱打交道，但实际上是在与市场搏斗，有很强的挑战性和趣味性。对于量化对冲基金乃至量化对冲基金行业来说，也是这样的。从无到有，再慢慢壮大，这个过程一定是经历并克服了很多挑战，也享受到成功的快感，同时给社会创造了价值。
金钱只是一时，乐趣才是一生。把自己的事业做好了，把它做的对社会有用了，自然而然的，你也就拥有了财富。
05
关于2015年的个人创业
肖 冰：你上面说：由于前期投入大，所以做量化，实际上只能在头部的机构做，那为什么管理规模不大的私募也能跻身其中呢？
吕杰勇：私募相对于公募、券商这样的大平台，通常有很好的激励机制。私募的投资经理和研究员通常都有很多年的量化研究的历练，虽然平台相对较小，但是更训练有素，有点像特种兵队伍，更有战斗力。
肖 冰：你的个人创业还是比较顺利的，请问在2015年为何有创业的想法？以及在这个过程中，你主要做对了什么？
吕杰勇：首先是市场潮流的需要，基于整个市场的需求；第二个这个行业也是一样的有挑战性，要做好会比较难，当然，正因为难，所以才会让人更有去挑战的欲望；第三个就是可以横向的比较各个行业，量化行业是比较适合创业的一个子行业。
量化它本身是一个拼技术的行业，比较适合那些教育背景比较好的，愿意挑战难题的人，分析数据是理工科学生的强项，只要把数据分析好了，那就可以做这个事，只要技术够强、有收益率，就有人买账，所以适合理工科背景的人来创业。但是后来行业门槛越来越高，现在也不推荐每个人都出来创业，其实难度跟当年的难度是完全不一样的。
我们平方和是2015年开始做量化，收益也还不错。2015年上半年的大牛市，蓝筹股票实际上没怎么涨，但是中小创这些票其实遇到了一个很大的牛市。量化本身赚的是稳定收益，真正的量化，它是很严谨的，它是基于历史的回测来建立模型，对未来进行推断。综合下来，可能就是不能全配蓝筹，需要在整个市场均衡配置，配置蓝筹的同时，也需要配置一部分中小创，这样做可以平衡风险，组合的收益风险比是最高的。
肖 冰：你说现在也不推荐每个人都出来创业，是因为难度跟当年的难度是完全不一样的，请问在什么方面难度加大了？
吕杰勇：一个是现在做量化需要的启动资金和人才投入很高，而且这个投入是一个持续的投入，相对来说行业门槛变高了；其次目前做量化投资的人还不少，策略拥挤度越来越高，竞争越来越激烈，做出收益比之前更难；另外是现在的市场环境，比如深贴水和风格快速切换等情况对于做量化来说都是不小的挑战，没有一定的积累在这种市场环境下很难做出收益和控制好回撤。
肖 冰：这几年你在和投资者打交道的过程中，有什么印象或感受比较深的事情分享？
吕杰勇：曾有过一位年纪大一些的投资人，投的不多。当时是市场风格切换比较剧烈，产品有一些回撤，投资人比较紧张，非常频繁的联系我们，甚至有些过激的举动。之后我们沟通下来了解到，这是他养老的钱，所以让同事更积极耐心的向他解释产品情况，说明净值波动的原因，并传达我们的投资理念和产品特点，投资人也慢慢的平复下来。后来产品净值恢复上涨，投资人也赚到了一些钱。这件事情之后，我们越发感觉到肩膀上的责任，要把产品做的更好，把风险控制好。同时也更理解投资人，更积极主动的做好投资者维护。
06
在平方和，更重要的是框架
肖 冰：目前在平方和，你的工作重心是什么？
吕杰勇：在平方和，更重要的是框架。模型不是一个人就能做了，一个人不可能又精通会计，又精通数学，这肯定是需要一个团队协作的：第一是需要更多的专业背景不同的人，是需要一个团队协作；第二个需要更长时间的积累；第三个需要一个好的投研组织形式，它能够使你平时的研究分析得以沉淀，使你做出来的东西，在这个框架下自动地通过前面的投入，能不断的提高。
肖 冰：关于“框架”，能否再具体说说你的理解？
吕杰勇：做量化，首先它不只是一个点子，不是抖一个机灵这个事突然就赚钱了，从不赚钱变成赚钱，从赚钱变成赚大钱，量化通常来说不应该把期望放在这方面，它更多的是一个系统化的工程，一定程度上它也是一个工业化的模式，通过工业化的模式不断优化里面投资的流程，让更厉害的人、让更厉害的想法能够冒出来；同时，把那些无效的人，无效的想法给过滤掉，这个时候这个系统就越来越强。而不是说只靠以前的研究成果、以前赚钱的方法，在未来也一定能够稳定赚钱，这是不可能的。需要的就是你能够不断的创新、不断的积累。框架指的是这样一种机制，这也是现代化社会工业生产的机制。
肖 冰：平方和投资公司，与其他量化私募有什么不同？你对平方和的未来如何规划？
吕杰勇：随着金融市场的开放，外资也会到国内分一杯羹，因此国内量化投资行业的市场竞争会越来越激烈。平方和想做中国的量化投资的独角兽，我们尽力把投资业绩做好，把团队建设好，把资管规模做大。因为业绩是私募的灵魂，团队是业绩的保障，规模是团队的能源动力，只有把这三点做好才是一家私募立于市场的根基。毕竟私募和公募不太一样，公募可能策略种类会更多，讲究 “东方不亮西方亮”，一般总会有一个策略表现更好，当然最好是每一块做的都比较好。对于私募来讲，私募更大的责任是把自己这一块做得更精尖，对社会更有用，我们就是把现在做的东西做得对社会更有用，把我们的阿尔法策略做的更深。
平方和投资是一家崇尚技术的量化对冲基金，希望通过数学、计算机及相关领域的领先技术破解市场密码。在这一点上与互联网等领域是相通的，有一定的相似性，具有互联网的痕迹，当然也有明显的差异性。平方和更注重对技术的投入，更尊重技术人才，对跨领域的人才更加开放包容，对各类技术要求做到极致。平方和投资已经运作了五年有余，一直是以最顶尖的互联网公司、最顶尖的公募基金、最顶尖的证券公司、最顶尖的量化对冲基金的标准来要求自我；在下一个五年，我们将更加努力地追求极致，进一步提升投研实力和服务能力，在中国的资产管理领域做出更多贡献。（全文完）
采访者：肖 冰（冰 哥），现任深圳市前海宜涛资产管理公司总经理、基金经理，吉林大学新闻学士、企管硕士，1992年7月至2015年7月先后任职于工商银行、证券时报、博时基金，在金融、媒体行业从业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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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肖冰投资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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