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世间有她》主创：让女性电影人有更高能见度，“她故事”可以再火30年

从2019年起，中国影视行业中的多部女性作品如《都挺好》《摩天大楼》《三十而已》，以及独白剧《听见她说》、综艺节目《乘风破浪的姐姐》等，包括最近脱口秀演员杨笠关于女性身份的言论，都引起了广泛讨论，不难看出观众对这类话题的兴趣与女性市场的活跃。

将于2021年公映的电影《世间有她》，也因女性的主创阵容备受关注。这是一部由张艾嘉、李少红、陈冲三位女性导演分别执导，女性电影人董文洁担任总出品人，周迅、易烊千玺、郑秀文领衔主演，许娣、冯德伦、白客等主演的影片。

近日，在亚太经合组织(APEC)中国工商理事会主办的“2020年APEC女性领导力论坛上，《世间有她》总出品人、总制片人董文洁表示，这部影片特别之处在于主创团队都是女性，是一部前所未有的、真正由女性主导的电影；导演李少红认为它与很多女性影视节目都不同，因为它是一部现实主义、现实题材的电影；而主演之一的许娣则在参演过程中对2020年女性在家庭中的关系有了更多体会和思考。

论坛之后，三位电影人接受了《21世纪经济报道》的专访。站在制片、导演、演员的不同视角，围绕《世间有她》探讨关于中国影视中的女性角色、题材、意识与女性面临的社会压力等问题。

面对“她”题材的未来，董文洁认为，“她”故事还可以再火三十年。讨论中年女演员感叹“没戏拍”的困境时，李少红表达无需焦虑，演员这个职业并不是青春饭，流量不是唯一评价体系；许娣则现身说法，感慨“二十不惑，三十而已，四十正好，六十更可期。”

“重新定义女性电影”

《21世纪》：电影简介提到，这是一部呈现普通人在2020年生存现状的影片，创作背景与灵感来自何处？

董文洁：疫情初期被困家中，我就想创作一部反映这个时代的电影。新闻里提到，4.2万去驰援武汉的医护人员里面女性占了2/3，也就是2.8万人。可以说，这是在政府领导下由女性扛起大梁打赢的一场不见硝烟的胜仗，女性在社会上承担了越来越重要的作用。

但在影视行业，很多电影项目都是男性主导，男导演、男主演，女性成了可有可无的辅助角色。所以我在想，如何在这个特殊年代、特殊背景下，让女性电影人有更多的能见度，不要再做隐形人和工具人，于是专门邀请三位女导演执导了这部电影。

李少红：从疫情开始，我特别关注事态发展，我自己最早也在医院工作过，所以感同身受。每一个医务工作者，不管男女，都冲在第一线。看到防护用品缺乏，我给武汉金银潭医院捐赠了防护服，后来在新闻里看到，医护人员都穿上了防护服，觉得这里面有一份力量是我出的，心里有一点宽慰。

我一直有种预感，冥冥之中会有人来找我拍今年的故事。没过多久，董文洁来找我。当时我正在做《大宋宫词》的后期，我们在工作室旁的咖啡厅找了一个通风的户外坐着聊这个项目。我俩此前没见过面，因为都戴着口罩，互相都没看清楚彼此长啥样，但一下就谈成合作意向了。

我们应该记录这个时代的变化，疫情让家庭成为了社会的核心，千千万万的人第一次在家里24小时面对面，每个人都重新认识了自己，认识了彼此。特别是家庭中的女性，因为她联系着上面的老人，下面的孩子，还有夫妻之间的关系，所以我们的故事最后聚焦在普通百姓和充满烟火气的平凡生活。

《21世纪》：电影主演大多为女演员，并由三位女导演执导，在创作上有何创新？为什么说重新定义了女性电影？

李少红：我们的初衷就是想要女性电影人做一个集体创作来反映这个时代。这不是为了创新而创新，而是寻找女性记录时代的意义，记录一个时代最真实的面貌，包括很多值得记录的生存状态。

外界有很多传言，甚至传出我们摄制组所有工作人员都是女性，其实并没有。我拍摄单元的摄影师、美术师都是男性。因此，这部电影的创作重点并不在于全都是女性来制作，而在于女性视角对这个时代的记录和表现，也是对女性的一种关注。

恰巧是由于这种关注，对出品方来说，才觉得女性导演是最合适的人，我觉得这个创意确实是挺吸引人的。

董文洁：我觉得我们主要是从两点来重新定义女性电影。一个是从创作模式上，在中国影史包括世界影史中，《世间有她》都是第一部所有核心环节的决策者全部是女性的电影，包括出品人、制片人、导演，都是女性，可以说是“娘子军”出品制作了这部电影。

另一个从创作视角而言，与由男性主导的影片不同，女性有自身非常突出的特点，例如更加细腻，更加注重情感表达，尤其在特殊历史节点关注家庭关系上，女性显然更有优势。

《21世纪》：很多影视剧中，女性扮演的都是母亲或妻子这类依附于男性存在的角色，也缺少复杂多面的色彩。在《世间有她》中，女性角色构建上有什么突破？

许娣：情感方面，人类的爱与恨很多时候都是相通的。至于说不同，主要是大题材、大环境下的不同。如何在特殊时期内调整好婆媳关系，在生死面前如何让这种没有亲情的爱升华，这是我们的故事所表现的。

李少红：女性在社会和家庭中的关系和角色其实是变不了的，但是在2020年的大环境下，人们面对生死、面对家庭、面对自己的时候，会有与平常不同的沟通方式，互相理解并彼此照亮。

中国家庭中，最核心的是女性，但是最被忽略的也是女性，甚至很多时候，是女性对自己的忽略。

就像电影里许娣老师扮演的婆婆，当她的儿媳妇跟她说：“你是不是更应该关心一下你自己？”她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要关心我？我死活无所谓，我儿子跟我孙子是最重要的，他们没有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这是特别核心的一句话，代表了传统的中国妇女的形象和认知。故事里的婆婆和儿媳妇，实际上是在我们讲述整个故事的过程中互相映照、觉醒，最后照亮彼此，在家庭中重生。

2020年给我们带来的，就是这种觉醒和新生，让我们重新审视了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存在，然后带着希望，重新上路。

“她”故事，可以再火三十年

《21世纪》：2020年女性综艺和电视剧出了很多爆款，如何看待“她”故事爆火的现象？这类影视剧和综艺的热度会持续多久？ 

董文洁：21世纪就是一个女性的世纪，我相信“她故事”再火三十年也没问题。女性在这个时代的作用已经越来越突出，她们经济独立，精神独立，自给自足，活得很精彩。

现在女性影视作品的受众以女性为主，消费市场的主力军也是女性。行业里有一个调研数据，如果一部影片的“想看”指数中，女性比例特别高，那这部影片的票房一般来说都会更好，因为通常而言女性观众消费力更强，观影意愿更强。

《21世纪》：因为这类电影会表达女性意识的想法，怎样确定表达的完整性与市场收益上的平衡？ 

董文洁：好的作品一定会有受众支持，表达的完整性和市场收益的平衡是相辅相成的关系。如果我们真的能够反应时代的痛点，能够抓住大家的关注点、兴奋点，观众一定会用电影票和网络点击率来表达支持。

《21世纪》：对于女性电影作品，未来还有哪些计划？

董文洁：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会专注女性电影，提供一个让女性影视工作者绽放才华的舞台，《世间有她》是“她宇宙”的开篇之作，我们希望将这个IP持续做下去，目前正在与电视台、网络平台聊衍生剧方面的合作，好几家平台都希望邀请我们电影的主创做监制或策划。我们还致力于将《世间有她》从影视内容拓展到品牌经济，实现一个《世间有她》品牌战略联盟。

“她”的焦虑，希望女性能够超越

《21世纪》：2020年，不少中年女演员因表达“没戏拍”的演艺困境受到关注，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许娣：我特别理解，特别是一些曾经特别辉煌的女演员，到了一定的年龄后遇到了这些问题。女演员有这种忧虑，找出路，是一件好事，是一种进步。因为她想要让自己发挥更大的能量。

年龄增长，这是一个自然规律。我退休才出来拍影视剧，一上来就演妈妈。现在我已经60多岁了，我不演这些角色还能演啥？我不是小姑娘了，身体、形体、心态都不是了，因此演员不要难为自己。我从17岁开始学习表演，表演已经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只要有激情、有热情，就可以创造出好的角色，这是没有年龄之分的。他们说，二十不惑，三十而已，四十正好，我觉得六十更可期。

李少红：对演员而言，哪个年龄段都可以演那个年龄段的戏，花旦、青衣、老生、老旦，其实演员的表演区域早就划分好了，我觉得这没什么可焦虑的。

我最早与周迅合作时，我就说你现在是花旦，以后要过渡到青衣，最后可能要过渡到老旦，要将心态摆好。

其实，演员这个职业并不是青春饭，演员自身不要恐慌，我们也可以想一些办法帮助演员实现年龄增长的角色转变，让大家对好演员有认可。周迅在《橘子红了》中，从一个花旦一直演到青衣，演员有这样的过渡心理上就克服了恐慌。长着娃娃脸的奥黛丽·赫本也是典型的例子，她是少女脸，但从来不避讳年龄的增长，在各年龄段都演了很好的角色。

现在有人将流量误认为是对演员价值的评价，认为年龄大的演员就没有流量，但这种想法其实只代表一部分网络观众。对于演员而言，各种形态的艺术作品都存在，流量不是唯一的评价体系。 

《21世纪》：未来市场对中年女演员的接受程度如何？

董文洁：市场对中年女演员的接受程度可能要从两方面看。一方面与受众审美的成熟度相关，中国主流观众的审美一直比较低龄化，特别是中国男性对女性的审美长期停留在“白瘦幼”阶段。未来，如果观众的审美逐步成熟，能够欣赏更多元的美、不同年龄的美、不同风韵的美，影视工作者也一定会创作出各年龄段女演员都能有施展和发挥空间的作品。例如，欧美的《傲骨贤妻》等电视剧，大女主的年龄都60多岁了，她们扮演的还是叱咤风云的大律师，而不是婆婆妈妈。

另一方面则与中国人的年龄焦虑有关。中国人对年龄总是特别敏感，有强烈的年龄意识，认为到了一定年龄，该结婚了、该生孩子、该退休了，在哪个年龄段一定要做所谓这个年龄段的事。我很反感部分写女演员特别是中年女演员的文章，标题永远聚集在年龄，可写男演员从不会将年龄放标题，甚至年逾古稀的男演员也不会有人强调他的年龄。这一定程度上是一种性别歧视和年龄歧视。

未来，希望人们特别是女人们，都能活得自由奔放一些，管它什么年龄，心中只要有梦想，在任何年龄阶段都勇于启程去实现。我们制作的女性电影也希望能帮助大家，包括中年女演员，克服女性的年龄焦虑，勇敢做自己，任何时候都自由大胆地绽放生命的华彩。

（作者：张雅婷,实习生师清扬,闫智婷 编辑：曹金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