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欧菲光广州工厂出售之谜

1月22日，时值周五下午晚饭时间，欧菲光位于广州的影像工厂宿舍区开始有员工鱼贯而出。在宿舍区一楼某一栋的门口，霓虹灯闪闪烁烁，播放着欢快的音乐，一群人簇拥在那里等候着领取工会发放礼品。

一切看起来平和安乐，似乎丝毫没有受到工厂将要被出售的传言所影响。

近日，有市场消息称，欧菲光华南工厂（欧菲光广州）即将被出售，意向收购方可能是立讯精密。随后欧菲光前董事长蔡荣军向第一财经记者表示“忽悠的。立讯不可能（接盘）。”

但恐怕人心多少有所浮动，部分员工已经感受到了一些变化。

从索尼时代就已经在这里、如今是流水线上一个小主管的小A用“人心惶惶”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阐释心情；2020年刚入职公司职能部门不久的小B则表示看到出售传闻觉得“很诧异”。

小A的慌乱不无道理，他在近段时间已经有三四次接到领导指示，称第二天会有客户前来参观，被要求“收拾收拾”、“体面一点给人家看”。但从公司中层透露出的消息，他知道这里提到的“客户”并非是指“苹果”，而是新闻中提到的其他意向收购方“可能是立讯精密那些人”。

不止如此，虽然在2020年被美国列入“实体清单”的公司是南昌欧菲光科技有限公司，但小A感受到今年加班并不如以往多，时值春节前夕即将返乡，他为此也颇有些心绪烦乱。

从欧菲光近些年来的发展历程来看，收购索尼电子华南工厂对于公司意义非凡。借此，其得以开始进入苹果供应链体系，且该工厂能够为上市公司提供不小的业绩贡献以及盈利能力的优化。

但的确要面临不少不确定性，就在1月21日，同样作为苹果产业链核心一员的立讯精密因为遭遇美国377调查而备受瞩目。

虽然立讯精密随后回应称并不会受到影响，但记者根据Wind统计的41家苹果概念股计算，1月21日、22日和25日三天，这一概念下的公司股价涨跌幅平均值持续在下挫，截至25日收盘，苹果概念股当日涨跌幅平均下滑了2.8%，不可谓震荡不大。

来自海外整体不确定性环境的压力，让苹果产业链公司普遍会面临一种随时而来的“危机”，放大到整个电子元器件领域同样如此。身在其中的关键产业链环节，如何消化这种新常态，亦或准备好了抱团取暖，将深刻影响着他们的未来发展脉络。

被频繁“参观”，工作量似有减少

欧菲光广州的同事们都已经得知工厂即将被出售的传言，偶尔会有所议论。但小A的担心更多来自：如果更换老板，接下来待遇和工作强度会更好还是更坏？

小A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目前工厂内的订单主要分为来自索尼和来自苹果等，其中索尼的订单是在2017年被收购之后延续而来，签了多年在持续释放。

虽然工作内容相差不会太大，但同事们都十分关注去年下旬南昌工厂登上了美国“实体清单”的事情。这也是他认为2020年工作量减少了的影响因素。

“工作量少了一些。”小A细数道，按照往年规律，工厂白班是从上午八点到下午五点，一周工作六天、休息一天，其中一般会有四天加班、两天不用加班。由于五天八小时的工作是绑定着固定底薪，员工通常乐于通过加班实现更多薪资入账。

但小A和同事们都感觉到，2020年“经常不会安排加班，慢慢走了不少人，但公司也没有继续招人。”

这也是今年让他感到烦恼的所在，“普通员工通常都靠着加班，但加班少了，工资多少受到了影响。”此外，可能不仅仅因为苹果客户的原因，他还感觉到，2020年的淡季似乎更长了一些。

由此，内部尤其关注“被出售”传闻。作为小主管，小A会听到高层有时透露的一些风声，但也并没有提及过前来参观的“客户”具体信息。当然，常年埋头产线，小A本人并没有得以见到这些“客户”真人，只是如前所说，频繁在为迎接“客户”的参观而做准备。

只是这多番前来、让内部感觉“客户”买下的意愿很大，但可能囿于价格等其他条件，一直还没有真正拍板。

2020年刚入职没多久的小B则对“被出售”的消息觉得不可思议。

身在职能部门，她相对更关注偏宏观的消息。譬如从统计局数据发现，去年国家外贸数据有较大程度增长，因此她判断，所在公司应当受到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并不太大。

“我从进入公司到现在，感觉影响不太大。一切都按照正常情况在开展工作，跟原来差不多。”她如此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

至少从工会下发的物品来看，似乎的确是如此。小B看到在公司有几年工龄的员工，除了领到小吃等礼品之外，还有质量不错的电饭煲、四件套等。这也是让她觉得“很诧异”的原因所在。

因此她觉得，面对传言，内部没有安抚人心的动作，其实也没有必要这么做。“目前完全没有接到任何通知，所有还是如常进行，为什么要安抚？”她向记者分析，“公司目前的福利等政策都是在索尼时代就延续下来的，被欧菲光收购后，也不能被改变。所以放心，我们（员工待遇）不会受到很大影响。”

小C则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临近春节期间，本就是没那么忙碌的时候，大约只有在类似十一长假这种消费旺季之前，才会有几个月的赶工期。“现在整体看，去年没什么量特别大或者特别小的情况。”

综合这些反馈，或许可以大致了解到，在新冠肺炎疫情和海外不确定性干扰之下，叠加行业自下半年开始的加单和缺货潮，欧菲光广州工厂可能阶段性受到了一些影响，也在近期筹备着接待过几批对该厂区颇有兴趣的“客户”，但可能目前尚未“敲定”全部具体事项。

与此同时，身处剧烈变革、快速创新过程中的手机产业链，欧菲光近些年来也持续通过技术创新、部分业务独立等形式应对行业变化，广州工厂对于上市公司主体来说无疑意义重大，对该项资产的态度恐怕会对欧菲光未来的走向带来不小的影响。

1月25日晚间，欧菲光针对近期传言发布了澄清公告，其中对出售事项进行了解释。公司表示，截至本公告日，公司及其子公司未与立讯精密签署任何协议或达成任何初步意向。目前公司经营情况正常，内外部经营环境未发生重大变化。

但值得注意的是，公司同时表示，目前拟筹划出售相关子公司的全部或部分资产，上述相关子公司范围不超过：广州得尔塔影像技术有限公司、江西慧光微电子有限公司、南昌欧菲显示科技有限公司和江西晶润光学有限公司。

公司指出本次交易的具体交易标的范围(资产或股权)、交易对象、交易方式及交易价格尚在论证中，无任何实质性进展。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核对前述公司所在工商地址发现，这四家公司正是欧菲光在苹果供应链名单中的公司。

“广州得尔塔影像”即为欧菲广州工厂，且根据同时披露的财务数据，该公司也是计划出售四家公司中营收和利润贡献最大的一家。

欧菲影像广州贡献放大的两年

欧菲影像广州（索尼工厂被并购后使用名）的一举一动颇受关注，无疑是正因为这笔收购，让欧菲光得以进入苹果产业链，且从技术和业绩层面都对公司有了不少支撑。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梳理财报数据发现，2017年4月，欧菲光与索尼公司完成资产交接，并取得该公司的财物和经营决策权。当年财报显示，截至财年期末，欧菲影像广州收入45.26亿元，净利润为-458.48万元。

自2017年完成资产交割并开始在2018财年并表，欧菲影像广州经历了2018年的调整消化之后，其业绩并没有出现在公司当年末“主要子公司及对公司净利润影响达10%以上的参股公司情况”一项。

只是在2018半年报中披露，广州欧菲影像出货量约4800万颗，占摄像头总体出货量约20%，收入20亿元，占摄像头模组业务约20%。公司方面称，通过收购华南索尼电子厂，其在软件、算法领域进一步强化了产业链优势，在巩固高端单摄业务的基础上，大力开拓双摄/多摄业务，进而利用已有的平台优势，迅速提升市场份额。

在2019年和2020上半年，欧菲影像广州便几乎稳定地为上市公司欧菲光（002456.SZ）贡献了近10%的营收，以及21%和35%不等的净利润。

根据兴业证券在2018年的预测，自此，欧菲光进入苹果供应链的时间顺序大约会如下：前置摄像头(2017上半年)、平板触控(2017年内)、手机3D touch(2018上半年)、手机触控(2018年内)、3D摄像头接收端(2018年内)、双摄及3D摄像头发射端(2019年)。

该机构表示，如果大客户业务布局顺利，未来欧菲光将成为大客户（苹果）越来越重要的模组供应商，以及模组行业更为重要的参与者。

引发欧菲影像广州内部员工讨论的另一个核心点还在于，公司近期完成了一次更名，或许指向着新的变化。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查阅启信宝信息发现，欧菲影像广州工厂的确在2020年11月完成了一系列工商信息变更。

包括将“欧菲影像技术（广州）有限公司”更名为“广州得尔塔影像技术有限公司”；董事人员略有调整；股东名称和股权出质栏目中，“深圳欧菲光科技股份有限公司”退出，取而代之的是新增了“欧菲光集团股份有限公司”；以及对经营项目明细进行了微调。

记者已经不再能搜索到“深圳欧菲光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相关工商信息，有业内人士向记者分析，不排除这是基于欧菲光自身发展而做出的内部微调。

主体公司业务持续调整

总体来看，上市主体欧菲光在整体加紧备货的环境下，2020年的业绩还是取得了不错的成果。

公司近日披露的业绩预告显示，2020财年公司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的净利润同比增长约59%-78%，预计盈利8.1-9.1亿元。

据解释，这主要在于公司光学影像业务保持快速增长，光学镜头产能和出货持续提升；受益于部分大客户订单增加和平板电脑销量增长及安卓触控业务独立发展，触控业务结构持续优化，盈利能力显著改善。公司治理方面，也在继续加强成本控制和存货管理。

记者同时发现，同为电子产业链厂商的诸多上市公司都在同期取得了不错甚至于超过翻番的收益表现。

多名业内人士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欧菲光实际上有颇为大量的业务主要服务于华为，关联到华为在2020年有大批量加单动作，加上苹果有类似动作，促成了公司业绩大增。

同时，前述人士向记者分析，触控市场本身其实一直处在萎缩状态，在欧菲光内部，来自苹果的平板业务是一个重要支撑。

这也解释了欧菲光为什么一直在推进让安卓系触控业务独立。在发布业绩预告的同时，欧菲光还发布一则公告表示，公司已签署《关于安徽精卓光显科技有限责任公司股权转让协议》，并拟以1.04亿元人民币向公司关联方安徽精卓，出售与非美国大客户触控显示业务相关的962项专利所有权/申请权及与所列无形资产相关的专有技术等其他无形资产。

资料显示，安徽精卓主要开展触摸屏和触控显示全贴合模组等触控显示相关业务，在2020年第三季度尚处在亏损状态，其亏损程度远大于2019全年。而欧菲光早在2019年便持续推动安卓系触控业务的独立，此番动作显示出进一步加速落地，与业绩预告中的表述契合。

而从欧菲影像广州目前的贡献来看，业内有说法认为，考虑到“实体清单”的影响，这会是对公司未来经营的隐性压力，出售可能会是不得已的方式。

但欧菲光此前否认了触控业务被剔除出苹果供应链的信息，更重要的镜头模组若被出售，影响不可谓不大。一切仍要看公司如何规划与谈判。

而对于小A来说，在公司多年，身边熟悉的工友陆续早已离开，他对这里也没有太深的感情。他做好了公司将要被出售的准备，并向记者表示，待拿到年终奖之后再看，若卖掉就等待赔偿款，看新公司的股东提供的待遇如何，但在外漂泊多年无依，若接下来待遇愈发艰难，他就打算回老家寻求新机会。

（作者：骆轶琪 编辑：李清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