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焦博鳌丨朱民答21记者问：“缩减恐慌”会否重演？全球经济反弹能否持续？

4月19日，清华大学国家金融研究院院长、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原副总裁朱民在博鳌亚洲论坛2021年年会期间的媒体见面会上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指出，美国货币政策对新兴市场的溢出效应需要高度关注，如果美联储提前加息，会对新兴市场构成“可观的”影响，新兴市场需要开始做预警准备了。

此外，他还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强调，全球经济复苏能否持续也面临多方面的挑战。其中，一个重要因素是，拉动全球经济复苏的中美两大经济体能否保持强劲增长——中国的复苏是健康的，而美国的经济还存在不确定性。

“如果美国经济能够继续往前走，新兴市场国家也能往前走，但跟美国的差距会扩大。”因此，朱民认为，“世界会出现一个双轨的、不平衡的发展，我觉得，这个态势已经形成，而且会继续下去。”

21世纪：我是21世纪经济报道的记者。关于你刚刚提到的美国货币政策的溢出效应，我想追问一下对于新兴市场的影响。现在多大可能重演2013年的缩减恐慌？如果美联储提前加息，是否必然会导致新兴市场本币贬值和外资出逃？还是说，如果它们的经济复苏更好一些，受到的冲击就会少一些？在IMF连续上调今年的经济增速预期背景下，全球经济的强劲反弹是否可以持续？

朱民：第一个问题是溢出效应，这是一个很大的事情。我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的时候，我们花了很大力气来研究溢出效应，特别是对2013年的影响，因为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事实，我们可以倒推，数据很丰富，所以做了很多分析和研究。我们把那次的研究套到今天来看，如果在今天这个情况美联储升息的话，我们看到：

首先，新兴市场相对美联储升息的利率上升弹性大于1。也就是说，美联储升100个基点的话，新兴市场会超过100个基点。这里面由两个因素组成：第一个因素是，美国利率上升，它的利率也上升，因为美联储基础利率和新兴市场的基准政策利率关联度非常高，不管你跟他差多少，共移性是很强的；第二个因素是，新兴市场本身的宏观状况，如果健康的话，可能就波动会小一点，如果本身比较弱，变化就会更大一些。两者相加，这个弹性会大于1。

除此之外，还有一块风险，那就是过度反应 (overshooting) 。我们把2013年的这个模型重新模拟到今天的话，我们发现，在这个已经超过1的弹性的上面，可能还有一个过度反应。这个过度反应不会达到1，但是会超过0.5左右。所以，加起来的话，对新兴市场的影响会是很可观的，不是很乐观的。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新兴市场要开始做预警准备了，包括动用宏观审慎政策控制资本流入，也包括汇率政策等货币政策的调整和管理，以预先准备好充足的政策空间。我觉得，在这个时点上，先做这个准备是很重要的，这是第一块。

关于经济反弹能不能继续、是不是可持续的，这个问题提得太好了。这个问题其实挺难的，为什么难？财政刺激的基本原则就是，你只要刺激了第一笔钱，就得继续不断地花钱。原因很简单，因为你只要停止刺激，总需求立马下滑、经济立马下滑，从经济学上来说，财政支出就对应着总需求。这就是为什么拜登出台1.9万亿美元刺激计划后，还要出2万亿美元基建法案，之后可能再出1万亿美元，但是会逐渐回到原有的轨道。不然的话，如果你立马停止，总需求急剧下跌，立马崩盘。

在拜登出了1.9万亿美元而没有出2万亿美元的时候，我们用模型分析，认为2022年美国经济会出现衰退。但所有人都是笑，说你这个是胡说。我说很简单，如果没有进一步刺激的话，它撑不动，总需求断崖式下跌。所以，美国现在还得继续刺激。从这个意义上讲，由于美国继续刺激，我们现在不知道能不能通过、能不能实施。而且它是税收中性（revenue neutral），用税收抵押，抵押以后的效用是多少现在还很难判断，但是普遍来看，他通过的概率还是很高，因为他在国会有至少超过50%的控制权。从这个意义上看，他可能会有一个缓冲，这个缓冲可能对全球经济会有一个拉动，但前提是没有引起通货膨胀。一旦引起通货膨胀，还是会引起经济急剧下跌。为什么？因为央行升息经济还会下滑，所以今年的经济是个拐点，是一个极其敏感的时点。

与此同时，全球经济增长能不能持续，不能只看美国。我们对中国现在很有信心，第一季度数字很好，不是它强壮，而是它平衡了，所以我们对未来就有信心。但其他新兴市场现在面临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财政刺激空间已经很有限了。2020年，发达国家平均有14.2%的财政赤字刺激，新经济国家平均为8.1%，而低收入国家平均只有4.2%。越穷的国家，财政刺激越少，因为没钱。发达国家为什么敢？第一，有钱；第二，它的货币是全球储备货币，等于通过刺激发行货币，让全球来承担这个结果，所以它肆无忌惮。

第二，美国经济有不确定性，但现在看，第一，如果美国2万亿美元能够通过，第二，如果不触发通货膨胀，可能还能继续往前走。对新兴市场国家来说，如果美国经济能够继续往前走，它们也能往前走，但跟美国的差距会扩大，所以这不是一个强增长。所以，有一个分析是，在2020年和2021年，对于国家GDP的损失相对于之前的预测（没有疫情的情况下）的缺口，发达国家大概下跌11%，新兴市场、低收入国家跌20%，因为以前低收入国家增长都是强劲的，现在被拉低了。因此，世界会出现一个双轨的、不平衡的发展，我觉得这个态势已经形成，而且会继续下去。所以讲，全球经济能不能持续的话，我们还得看不同的国别。

拍摄:向秀芳

剪辑:袁思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