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写｜汜河边的村庄：汜水与米河

前言：

7月22日，据河南省应急管理厅消息，16日以来，此轮强降雨造成全省103个县（市、区）877个乡镇300.4万人受灾，因灾死亡33人，失踪8人。

其中，据统计，7月18日8时至20日15时30分，河南省郑州市荥阳、巩义7个雨量站降雨量超600mm，最大点雨量718.5mm。

7月20日，河南荥阳市汜水镇出现多处洪水险情。彼时据报道称，老君堂村、东河南、西邢村等多地积水漫进二楼、淹到屋顶；西邢村村内积水已淹没房屋一楼，大量村民被困在平房楼顶。

而与荥阳汜水镇同在汜河边、处于上游的巩义米河镇则是另一个重灾区，不仅断水断电，还断了通信网络，一度成为“孤岛”。

刚出差回郑州的第一个早上，宋博迎来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宋博家住郑州市上街区，7月19日早上八时左右，天突然开始下暴雨，但他没太在意，以为过一会就停。但这场暴雨却下了两天一夜，让在黄河边住了78年的爷爷奶奶都吓了一跳。

宋博的爷爷奶奶住在郑州市汜水镇周沟村，离宋博家10公里，村子紧邻汜河。

汜河古称汜水，属黄河水系，汜河长40公里，流域面积380平方公里，发源于河南省新密市，北入荥阳，经水头、米河等地，从汜水镇周沟村西北方两公里处汇入黄河。

此次，汜河途径的米河镇、汜水镇均是受洪涝灾害较严重的地区。

汜水镇历史上曾经是汜水县县城，地处沟洼低下，明武宗时县治三次被水淹没。现有户籍人口约3万人，辖14个行政村。

宋博爷爷奶奶所在的周沟村土山多、窑洞多，他们家就有一个窑洞和三个平房房间，夏天住窑洞凉快，暴雨下得时间久了，老两口就赶紧从窑洞搬到平房，刚搬出没多久，窑洞上面的砖头就“哗啦”塌了一地，后来才知道村里有几家整个窑洞都塌了，墙也塌了。

左图为宋博爷爷奶奶家窑洞；右图为周沟村灾后街道景象 受访者提供

据河南省气象服务中心消息，截至7月20日连续3日监测显示（20日资料截至11时），河南省5个国家级气象站突破建站以来连续3日降水量历史极值。通常24小时降水量超过250毫米就可称为特大暴雨，而20日凌晨2点至21日凌晨2点，郑州降雨量达到了622.7毫米。20日当天，郑州的最大小时降雨量为201.9毫米，已超过1975年8月5日河南林州1小时降雨量198.5毫米的记录。

趟着到膝盖深的淤泥进村

7月21日上午雨停了，老两口也不敢去窑洞住了。趁着雨停了，宋博赶紧叫上姑姑，开车去接爷爷奶奶。

搁平时，开车到爷爷奶奶家只要20分钟，但这次宋博却花了将近一个小时——平时的路全被淹了，只能绕道。早上九点，宋博一路上见到七八辆皮卡或吉普，全都拖着皮划艇，和他一个方向，似乎是赶去救援；同时还有好几辆小卡车，上面站满了人，往相反方向行驶，“应该是救援队连夜救出来的村民。”宋博说。

快到村口，宋博路过昔日再熟悉不过的驾校，可驾校里一辆车都没有，全都躺在旁边灌满水的玉米田里。为了能够顺利进村，宋博姑姑特地借了朋友的路虎，可是刚到村口就懵了，水退了，黄色的淤泥却留下了，厚度没过膝盖，车根本进不去，宋博和姑姑干脆下车，挽起裤腿，趟着淤泥直奔爷爷奶奶家。

村里街道上的淤泥 受访者供图

宋博身高一米七，对比着村里墙上的水渍痕迹，昨晚的水深能没过他脖子，好在爷爷奶奶家地势较高，积水不严重，但已经断水、断电、断燃气一天多，还得要搬走。

路上宋博遇见了同生产队的刘大伯，看到了他胳膊上一道道突兀的刮伤——据刘大伯介绍，前一天，7月20日，看着水位一直涨，刘大伯把车开到了高点的地方，刚下车，一扭头，一股洪水沿着街道呼啸而来。

“跟电视剧里洪水下山简直一模一样，水一下淹住我脖子，把我推到路边石墩上，我赶紧抓住手边的花花草草才没有被冲走，水过去后，才发现我抓住的是一把带刺的月季。年轻的时候开船，掉进黄河里都不怕，现在五十多岁不行了。”刘大伯在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采访时说道。

宋博姑姑还特意在村子里转了一圈，走到汜河附近，看到一些村民在忙乎。有女村民说自家摩托车被冲不见了，来河边找找；还有女村民说她不是在找东西，而是在找人，她家有三口人都被大水冲不见了。

根据宋博和村民描述，汜河平时干得见底，水流大概宽1米、深20公分，但是21日上午河道有十几米宽，汜河去黄口（流入黄河）平时涓涓细流，21日已是波涛滚滚。

汜河上有座桥，叫“汜河桥”，走过桥有个城楼一样的门，叫“安澜门”，西边一公里就是《三国演义》中“三英战吕布”的虎牢关，安澜门高约10米，但是20号时候有三分之一都在水中，安澜门周边一片汪洋。

20日的安澜门和被淹没的汜河桥

穿过安澜门就是汜水城镇，城镇内受灾更严重。汜水镇猪头肉（卤肉）和烧饼夹在当地颇有名气，尤其是街上那家“汜水范记卤肉老店”，有不少外地人驱车几十公里，就为来买个烧饼夹，20日上午，这家卤肉老店已经被淹没，水位直逼门顶的招牌，到下午，水位已经没过招牌，差点进到二楼。

和城镇里受灾一样严重的还有汜水镇东河南村，同样坐落在汜河边，王琪一家就住在这里，她对21世纪经济报道描述，19日开始下雨，到20日越下越大，直接把平房一楼淹了，全家都跑到二楼。

“村里有户养了十几头猪，一头猪能卖七八千，山塌下来直接砸死好多，也有猪逃出来游到我们家院子里，我们家的汽车、三轮车、钩机、电器、家具全在水里泡着，村口别人家一辆奔驰、一辆奥迪全被冲走了。”王琪说道。

刘大伯家和王琪家一样，电器被水泡了一遍，冰箱里原本是肉菜蛋奶，现在全是黄泥，电视机不敢打开，怕烧掉。

虽然受灾如此，但王琪、宋博、刘大伯都对21世纪经济报道表示，汜河上游的米河镇情况更严重。

断水断电断气断网的米河镇

米河镇位于河南西部山区，全镇19个行政村，常住人口3万余人，其中镇区周边约2万人。7月20日，位于两条河流交汇处的米河镇镇区被漫过河堤的洪水淹没，大量道路损毁，房屋进水，车辆被淹。经过米河镇的310国道被洪水毁了100余米。

7月20日14:00，宋博给米河镇同学发消息，同学回复说：“网很差，等会再聊，我在水里。”17：48再次发消息，同学说：“还在家，刚才在水里。”之后再也联系不上。

米河镇张先生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20日早上6时左右，米河镇就开始停水、停电、断气、断网，当天很多朋友都联系不到了，幸亏他提前把充电宝充满了。

根据新华社消息，7月20日，米河镇镇区因强降雨被淹没，共计2万余人受灾，镇里有群众失联，具体情况在不断搜救摸排中。

河南暴雨之下，各种自救、救援提示开始刷屏，基本每个救援提示的第一条都是节省手机电量，保持通讯畅通，而米河则面临着“失联”问题。

不过7月22日，国家出手了。

彼时不少米河镇当地群众都收到了一则短信：“米河镇的乡亲们，应急管理部门调派翼龙无人机抵达你镇上空，可暂时恢复中国移动公网通信。”

根据中国航空工业集团消息，7月21日， “翼龙”-2H应急救灾型于下午14:22从贵州安顺机场出发，飞跃1000多公里，到河南上空执行五到六小时的侦查和中继任务。

早在7月19日一早，米河镇张先生就到小区门口做防水工作，没有现成的沙袋，只有一卡车沙子，张先生从家里拿来编织袋、布袋、米面袋装沙，忙到下午4时，水太大防不住，张先生赶紧回家不再出门，到20日傍晚，小区一楼已经全部被水淹没。“21号凌晨12点救援队来了，边看淹水情况边救援，救出来不少人，21号白天水退了，救援队一部分留在镇上清理淤泥，另一部分到下游继续救人，有人被水冲跑了。”

除了米河镇，其他地区的群众自救、民间救援、专业救援等都在同时进行。

7月20日中午，汜水镇东河南村王琪一家开始联系救援，信号太差很难发出消息，等待24小时后，21日中午，救援队到达东河南村，这时水已退去，但留下的淤泥没到腰部，救援队找来施工用的铲车，硬是推开一条路。出村要靠皮划艇，但皮划艇运输村民太慢，还要赶着救援其他地区，救援队临时找到另一条路，但需要越过铁路，考虑到此时铁路已停运，救援队剪开防护网，护送村民离开。

蓝天救援队队员护送周沟村村民离开

周曼文家在汜水镇窟沱村中有一个工厂，生产螺旋叶片等机械配件，21日上午水刚退去，周曼文父亲就和当地村干部到厂里，带上工人，开着厂里两辆小货车，到周边受灾较严重的村子，把村民带到几公里外灾情较轻的赵村。

另一边，7月20日晚，在郑州市金水区一座玻璃仓库，水已没及膝盖且不断上涨，人躺在宿舍床上飘来飘去，17位工作人员赶快跑到仓库，爬上两米五高的玻璃架，到后半夜，玻璃架只有不到半米露出水面。为与外界保持联系，17位工作人员每两小时一开机，了解郑州情况、给亲友报平安，21日下午2时，一艘皮划艇出现在仓库，将他们分批接走。

神鹰救援队救援中

与此同时，7月21日，驻豫空降兵出动650人、车辆38台赶赴现场加高河堤，筑起1.5公里长、1.2米高的沙袋墙；郑州联保中心某汽车团某连战士连夜递交58份请战书奔赴救援一线；应急管理部队第一时间启动消防救援队伍跨区域增援预案，7省1800名消防指战员连夜集结增援河南；陕西、上海、安徽、湖北、广州、新疆等地救援队员和车队也已陆续到达郑州。

另一边的社交互联网式救援也在快速进行，从一开始的郑州地铁5号线微博发声救援、村镇朋友圈呼喊救援，到访问量超过250万次的《待救援人员信息》在线文档救援，再到郑州市内各援助站点便签救援，以及各种暴雨救助科普……全国各地对河南受灾地区的全方位救援一刻未停。

7月22日，玻璃仓库工作人员辗转一晚终于到家，周曼文一家仍在忙着四处采购方便面、矿泉水捐到物资匮乏的汜水镇里。

7月22日中午，宋博爷爷奶奶在姑姑家吃了一碗卤面，喝了一碗汤，他们说想起村子狼藉的样子就后怕，但好在现在有个安身之处。王琪一家也住在亲戚家，她们在等待政府水电恢复的通知，虽然村子被淹了，但他们还在等着回家……

（应受访者要求，宋博、王琪、周曼文等均为化名）

（作者：见习记者,武瑛港 编辑：徐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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