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贝尔格拉诺货运公司原总裁兼CEO艾泽奎尔·莱莫斯 “ 一个国家如果没有铁路，就是一个弱国”
艾泽奎尔·莱莫斯（Ezequiel Lemos）2015年被任命为贝尔格拉诺货运公司总裁兼首席执行官，担负国家铁路公司的转型过程与铁路修复重建的任务。此前，他曾为Servicom集团的合伙人，这是一家致力于对外贸易和物流服务的金融与咨询公司。阿根廷新一届政府2019年12月就职后，艾泽奎尔·莱莫斯辞去贝尔格拉诺货运公司总裁的职务，回到原来的合伙公司。
2019年3月6日，在布宜诺斯艾利斯阿根廷铁路货运公司，艾泽奎尔·莱莫斯接受了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的专访。
近1万公里的修复计划
《21世纪》：总裁先生，在访问之前我先向您确认一个数据。访问您之前我访问了萨尔塔，调研贝尔格拉诺线路修复工程。一路走来，人们告诉我阿根廷修复铁路历程的不同数据，因为阿根廷铁路修复被放置在不同的计划中，所以我希望从您这里得到一个权威的数据。
莱莫斯：阿根廷目前货运铁路总里程约为1.8万公里，分布在6条线路上。贝尔格拉诺铁路的修复总长度1600公里。此外，阿根廷也跟另外一个中国公司签订了圣马丁线的修复工程商务合同，这条铁路修复公里数约为1000公里。所以说，通过中国融资修复的阿根廷铁路就有2600公里。除了贝尔格拉诺线与圣马丁线两个项目之外，阿根廷交通部公布了一个近1万公里的修复计划，修复计划将持续到2031年。刚才提到的2600公里是包括在1万公里当中的。
《21世纪》：剩余铁路的修复，政府打算采取什么样的商业模式？
莱莫斯：接下来的铁路修复计划将在未来九年中，由阿根廷交通部进行招标。据我所知，政府希望采取PPP的形式实现，当然这只是现在本届政府的构想。此事由交通部主导，并非我们公司。
《21世纪》：2011年克里斯蒂娜第二个总统任期间，制定了阿根廷《铁路振兴计划》，2016年马克里总统又重新制定了《以交通运输促进增长计划》。两届政府都推出了以振兴铁路为核心内容的计划，特别是马克里的计划目标是，到2023年将投资近142亿美元。我的问题是：阿根廷为什么要如此大规模的修复与建设铁路？
莱莫斯：阿根廷物产丰富、幅员辽阔。但是在过去几十年中，由于缺乏应有的投资，铁路运输在国家运输总量中的比例持续下降，目前只占阿根廷运输总量的4%-5%，导致阿根廷的运输成本高昂。马克里总统在圣菲省的廷布斯（Timbúes）说过，“一个国家如果没有铁路，就是一个弱国。”首先，我们需要货运铁路降低国家某些重要产业产品的运输成本，以降低商品价格，从某种意义上，也可以缓解阿根廷的通货膨胀。比如萨尔塔省生产的玉米，离岸价格中有50%是运费；其次，减少运输成本可以实现增加产品出口，以提高阿根廷外贸竞争力；最后，货运铁路能够刺激内陆地区和远离消费中心地区的经济发展。
《21世纪》：50%的运输价格确实太高了。
莱莫斯：萨尔塔省的玉米距离出运港口有一千多公里，如果通过铁路运输，运输成本就可以下降约30%。不仅仅是出口，阿根廷目前需要进口钢材、石灰石等原材料，如果有了火车，就不再需要进口，而是直接用圣胡安省的原料，降低钢材生产的成本，也能够提高钢材的本地化生产，钢材在工业生产中是主要耗材。另外还有焦煤，需要从内陆运输出口，如果没有火车，燃料的成本很高而没有竞争力。还有一个例子虽然和我们关系不大，但是我们也有跟踪，就是“死牛”。
《21世纪》：您说的是“死牛”气田吗？
莱莫斯：是的。阿根廷发现了“死牛”页岩气田，它是美国以外世界排名第二大的非常规能源（页岩气资源）。天然气和石油的生产离不开砂石，如果铁路运输砂石，可使得燃料和能源更便宜。这些都是铁路对阿根廷非常重要的例子。最后就是铁路对矿业产业的带动是至关重要的。阿根廷西部靠近安第斯山的萨尔塔省和圣胡安省区域，是世界三大锂矿产区之一。不仅如此，金矿、铜矿和锂矿，包括所有矿产资源的开发都需要铁路运输。贝铁公司目前有跟其他一些国家的跨国公司合作，通过铁路运输从产地运到安托法加斯塔港（Antofagasta）和梅希约内斯港（Mejillones），这两个港口有很多货船驶向中国。
希望通过PPP形式实现铁路修复
《21世纪》：阿根廷近些年来一直处于经济数据表现不是很好的状态，政府在债务缠身下，如此大规模地修复修建铁路，目前政府总投资是多少？融资借贷是多少？
莱莫斯：贝尔格拉诺货运铁路的修复，包括用于贝铁线和圣马丁线的机车车辆，总投资为24.7亿美元，这是与中国机械设备工程股份有限公司（CMEC）签署了合同，中国国家开发银行为该项目提供融资。之后贝尔格拉诺铁路改造项目一期又签署了增补协议，追加项目金额16亿美元，主要用于92座铁路桥改造、圣塔菲市环城铁路、罗萨里奥港口和罗萨里奥-圣塔菲港口进港铁路建设及其他配套工程。另外，与中国铁建股份有限公司（CRCC）签订了圣马丁线修复计划的合同，合同额是10.89亿美元。中国进出口银行为项目提供24亿美元优惠贷款，贷款年利率为3%，还款期20年，宽限期5年。整个阿根廷铁路修复计划总投资将达到100亿美元。所以，阿根廷交通部未来希望通过PPP形式实现铁路修复，这样才能尽量避免对阿根廷公共债务的影响，债务问题在阿根廷的确是一个必须应对的问题。
《21世纪》：阿根廷遇到的问题，也是目前很多国家都要面对的问题。经济发展需要修建基础设施，但是政府投资又遇到债务问题，两者之间如何平衡呢？发展PPP项目，归根结底还是带来新的隐性负债，而隐性债务也是债务。
莱莫斯：阿根廷必须要投资于基础设施以促进经济增长。比如我们现在手头有一个项目正在邀请中国公司参与，今年上半年就会发标，这是一个位于门多萨的帕尔米拉（PALMIRA）的机车车辆维修厂的建造和运营项目，极有可能通过PPP形式来做。
《21世纪》：我计算了一下，仅贝尔格拉诺铁路就有107台机车、3500节车辆，如果加上上个世纪从英、美等国进口的机车则更多。这个项目应该具有一定的吸引力。
莱莫斯：不仅仅是贝铁进口了中国的车辆，阿根廷国家铁路公司（SOFSEO）的客运线也进口了中国的机车。我想就维修车间项目的选址做个补充。阿根廷铁路发展的历史，主要集中在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这一段时间，这个时期既是阿根廷经济发展的黄金时期，也是阿根廷铁路发展的黄金时期。尤其是19世纪末是它的发展高峰，那时城市和村庄就是依靠铁路沿线发展起来的。现在在门多萨市中心货运铁路已经没有更多的发展空间。因此，我们将车间搬离门多萨市，新的维修车间设在帕尔米拉，我们将贝铁在门多萨市的23公顷土地归还给门多萨市，支持他们的城市发展，肯定可以大大刺激房地产。
铁路投资必须是持续性的
《21世纪》：从历史看，阿根廷曾经是世界铁路运输里程非常长的一个国家，1916年铁路已建成3.3万公里，位列美国和加拿大之后，成为美洲第三大铁路网。在那一段历史，阿根廷铁路如何促进了阿根廷工农业的发展？
莱莫斯：铁路所发挥的作用是带根本性的。1880-1914年，被称为阿根廷现代化发展的“黄金时代”。这个时期经济总量比之前增长了10倍，年经济增长率保持在5%。这个时期阿根廷的工业发展相当迅速。从1895年到1913年，工业企业增加了1倍多，工业资本总额增加了5倍多。另外，1895年到1914年间，阿根廷国内人口从事农业的比重从24%下降到16%，而工业人口大约占到26%，服务业人口则高达33%。重要的是，在同一时期，铁路里程从1.5万多公里增至3.5万公里，阿根廷在20世纪早期跻身世界第七富国。所以，看阿根廷经济增长在过去的表现，可以明显看到和铁路状况的关系：阿根廷的经济增长了，铁路也发展了；当阿根廷经济下滑，铁路也从辉煌走向衰落。
《21世纪》：这个案例很有意思。阿根廷铁路衰落可以找到很多原因，是否与几次国有化-私有化-再到国有化的产权变动有关系呢？
莱莫斯：阿根廷铁路从辉煌到衰落的原因明显是缺乏投资，铁路需要的投资必须是持续性的。而为什么没有投资，应当与政府的政策有关，当时没有相关法律规定必须长期对铁路进行投资。关于国有化和私有化，就货运铁路这一块，国家的政策是走向一个开放通道（open access）的模式，开放通道预计将在目前的特许经营期结束和大部分的铁路修复工程结束后开始，应该是在2031年。中央政府认为，未来大部分的铁路基础设施建设应由国家投资，但可以由私营企业运营线路、机车车辆的维护，与其他一切与铁路运营相关的服务都可以是私营的。国家应当投入的是基础设施的初始投资，其他的都可私有化，包括线路维护、机车车辆维护、技术服务、信号系统等等。比如廷布埃斯有五个港口，主要出口谷物和农产品副产品，其中一个港口属于中粮国际（COFCO）。这里与贝尔格拉诺（Belgrano）铁路线连接。这里包括港口、支线和通往港口的铁路段等等，国有投资只占总投资的三成，而其余的70%为私有投资，我们希望在铁路相关的项目中引入私人投资。比如刚才讲到的机车维修车间，我们邀请公司来参加投标，中标者负责施工和长期运营。
（作者：赵忆宁 编辑：李艳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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