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中的记者丨21世纪经济报道缴翼飞:首次去灾区一线采访,踩进泥里只能弃鞋逃生

传媒江湖荟
2021-09-02 09:57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缴翼飞(左)夏旭田(右)

河南水灾是《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缴翼飞第一次参与重大灾难救援报道。

作为新生代记者,他在河南采访了六天,郑州、新乡、鹤壁这三个受灾最严重的地方,都留下了他的足迹。

在报道中,他思考着失去网络的郑州如何生活的问题,报道了救灾物资错配的情况。虽然年轻,但缴翼飞却在思考着灾难背后更应该被关注的问题。

日前《传媒江湖荟》对缴翼飞进行专访,分享了在灾区这些天来采访报道的经历和感悟。

对话

Q:你是何时赶往河南灾区的?

A:7月20号那天,一开始只是注意到有关于河南降水量暴增的消息,我们报社的夏旭田老师是河南人,收到了很多老乡传来的视频,之后又在网上看到了郑州地铁五号线的情况,就感觉情况不对劲了。

我俩连夜订了第二天早上的高铁,之后才知道那是当天开往郑州的最后一班高铁,同乘的还有北青和石油报的朋友们。

虽然晚了一个多小时,但最后还是成功抵达了。除了我和夏旭田,21世纪经济报道的彭强和毕华章也在22日赶到了同样严重的新乡和巩义。

参与到一线救援的记者夏旭田

Q:去灾区一线采访前对灾区的情况了解吗?

A:我刚刚毕业不久,参加突发性灾难报道还是第一次,所以心情激动又紧张,生怕出什么纰漏。

20号晚上就没怎么睡,一方面是在找郑州当地市民了解情况,另外也在担心第二天的高铁会不会停运,还列了好几个备用计划,好在之后顺利成行。

相比很多媒体同僚,我抵郑的过程实在是顺利。

自己也深知这次采访机会的宝贵,上车之后立刻就有了一种“天降大任”的使命感,必须要尽全力把报道做好。

农业部抗灾救灾发布会上的记者缴翼飞

Q:在灾区待了多久?都去了哪里?

A:在河南的6天里,基本上是哪里情况危急就赶到哪里。

为了提高效率,我和同行的夏老师分头行动,先是在郑州把京广隧道、郑大一附院、五号线沙口站和其他几个核心受灾地点都跑了一遍。

到了23号,感觉郑州已经基本从救灾转向灾后恢复了,就又搭救援队的车接连赶去了新乡和鹤壁。这期间发了大大小小二十多篇稿子,白天采,晚上写,每天也就睡三四个小时。

方圆两公里的积水小区

Q:到达现场后,情况和你之前了解掌握的情况存在差别吗?遇到什么困难?

A:现场采访的主要困难来自两方面,交通受阻和通讯不畅。

虽然已经提前了解到了郑州有断网断路的情况,但等自己真到了现场之后,才切实体会到给报道工作带来的困难。大部分时间手机都是没信号的,和拿着块板砖没什么区别。好在提前通过采访了解到了受灾重点地区,也找到了当地的爱心车队帮忙,之后的工作才能进展下去。

21号那天是最混乱的,公共交通全部停运,不少路段因大量积水而难以通过,抛锚的汽车随处可见,很多时间都耗在了路上。我本来是奔着阜外华中医院去的,听说那里有数千名医患被困,结果还没到走到一半就被一大片积水给挡住了去路。我心想这么绕下去也不是办法,就直接跟着附近的蓝天救援队一起营救受困居民了。之后我又尝试从不同路线前往阜外医院,同样被迫折返。没能参与到这场大救援之中,是我最大的遗憾。

之后的采访出行也都是靠着蹭各个救援队的车,抓住一切机会赶到一线去。当时在新乡,本来救援队已经满员了,我看送物资的皮卡上东西不多,就直接爬到了车斗里,救援队的兄弟们看我态度挺坚决,也就没反对。之后好多稿件和视频拍摄都是窝在那个车斗里完成的。

现在的工作太依赖网络了,这次现场报道时常有种穿越的感觉。一边在遍地新闻的灾区争分夺秒地报道,一边又要靠着微弱的信号,把尽可能多的消息传回后方。像极了上世纪记者们打电报发新闻的情景。

这种情况之下,就充分显现了前后方团队协作的重要性。当时的条件下,像电话采访、资料调查、视频剪辑这类工作更适合由后方来做,前方记者更多的作用是现场还原和线索突破。

21财经的后方编辑部给了很大的支持,第一时间成立了五十多人采访报道群,把运营部、视频部的编辑老师们和几个版的记者都拉了进去。

当时关于地铁五号线的调查报道,就是我们前方实地调查结合后方对专家和亲历者的采访共同组成的。

新乡救援现场

Q:在灾区都做了哪些报道?

A:抵郑之前确实做了一些调查和预采访,但因为现场情况复杂而且通讯不畅,导致第一天的发稿效率并不高。

第二天我们调整了思路,根据现场情况随机应变,先以短平快的形式发回现场情况,等离开一线之后再把采访内容汇总成深度稿件。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关注到了救灾物资错置和农田大面积受灾的情况。

救灾物资错置主要是出现在灾难发生第三四天的时候,正好算是处在一个救灾到重建的过渡期。

因为最早的媒体报道重点是郑州和后来的新乡,大量的物资涌向这两个地方而且都是以食品和矿泉水为主,但当地已经出现过剩的现象了,可是像动力救援艇和消杀物资却一直很紧张。

这当然和媒体的前期报道有关系,很多人都是通过新闻来判断受灾情况,风风火火地赶来却发现并不被需要,有的干脆因为没有通行文件给挡在了城外,这不论是对于救灾效率还是群众积极性都有很大的打击。

后来就联系了当地的慈善总会和一些公益组织,发现其实他们都已经设立了物资对接的平台,但并没有被太多人关注。之后就以这个为题,讨论了在突发灾难下物资分配体系的设立问题。

另外一个亮点就是我们对鹤壁浚县的持续关注,这个县城感觉只能用悲壮来形容。

因为是泄洪区,大部分的洪水都泄到这个县城,七个镇子淹没六个,三十万亩农田一片汪洋。

洪灾发生一周之后,外界很多人都以为洪灾已经消退,但其实浚县的水位还在上涨。我们当时算是少有的几个还在关注浚县的媒体,努力地让社会关注到这个孤岛县城的存在。

Q:采访过程中印象最深的场景是什么?

A: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在新乡的救援现场,水位暴涨,很多沿岸的村庄被淹。

我当时搭乘救援艇到村子,看到离河岸近一点的二层小楼也被尽数淹没,有些板房漂浮在河面上,被水冲得到处跑。

原本五六米的电线杆只剩个头,救援船稍不注意就会被电线绊住。上有电线,下有湍流,整个救援过程还是很紧张的,船内进水是常有的事儿,偶尔还有救援事故出现。

当时一个救援船跟我们擦肩而过,转弯的时候没控制好就直接撞到了墙上。还有一队人划着没有动力马达的皮筏艇冲进去,没划多远就翻船了,幸亏船员都被救了回来,没有太大损失。之后我就专门在稿子里特别提到了急缺动力艇和非专业救援队减少进入危重灾区的问题,希望能帮助减少一些救援中的资源错配问题。

还有一次,我们随救援队找到受困居民时,一帮人正围站在一个几平米见方的土坡上,坐立都不是很方便,很难想象他们是怎么坚持过那受困的四天多。

当时一个获救的大姐还在船上跟我说,打算到辉县的亲戚家住几天,下了船才知道辉县也早就被淹了,哇的一下就哭了。

Q:在采访中有什么比较危险情况?

A:到这种现场采访,很难不下水。

我们当时采访的原则是,深入一线但尽量不要干扰到救援工作。很长一段时间就是穿着救生衣在水里趟来趟去,搬运物资、扶群众下船、清理积水这些事我们都参与其中,也算是采访的一部分。

也确实有一些让人紧张的情况,当时在水里还看到水蛇,被旁边武警一铲子打飞了;自己在采访路上陷到泥里,无奈弃鞋逃生。

但总的来说还不算太危险,因为记者在现场既要执着于报道,也要注意自身的安全,不然反而会给救援工作帮倒忙。

倾倒积水的救援船

Q:这次去灾区家里人知道吗?

A:没有提前和他们说,但我刚到河南的第一天就被家里发现了。

我爸妈每天会看我写的新闻,平时在哪里、干什么,只要上我们客户端一搜就知道了。自己干脆也就不瞒着了,那几天反而是很积极的发稿,因为稿子在更新就等于向他们报平安。后来回家才知道,老两口既怕打扰我工作,又担心得不行,天天到公园去暴走。心里对他们既感谢又愧疚。

高速上的物资车大拥堵

Q:采访报道中有什么遗憾吗?

A:就我自己而言,这次报道还是有很多不甘心的地方的,第一次做灾难突发还是经验不足。

当时想写一篇关于郑州断网断电的特稿,但确实精力有限,就打算延后再写。等后来网络稳定了,我才看到故事硬核几天前就已经发了《灾后郑州:当一座都市忽然失去互联网》,写的也很好,自己这篇就作罢了。

另外就是没有去成阜外医院,当时我搭车的救援队是从三条路线前往阜外医院的。为了节省时间,我选了路线最近的一队,结果反而是另一队从最远的郑州环线成功抵达。自己就这么错过了那场千人大救援的报道机会。

而且这次采访多亏了各位媒体同僚们,提供了很多新闻线索和采访资源。

采访路上的很多难题也都是靠老家在河南的夏旭田老师帮忙解决的,要是自己只身去采访,可能会步履维艰。

从河南回来之后,我又把那段时间各媒体的洪灾新闻都看了一遍,也算是对这类灾难报道有了完整的认识,下次应该能做得更好。

(来源:传媒江湖荟)

(编辑:毕永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