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调查丨北八道操纵市场案落下帷幕，证监会、公安部、最高检联动执法时代来临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 雷晨 北京报道

资本市场自诞生以来，不乏刀口舔血者，面对巨大的利益诱惑，他们不惜以身试法。

不同的阶段，不同的路数，不同的人，却不约而同地踏入了同一条河流。

经过证监会和公安机关的接力调查，曾经轰动一时的北八道操纵市场案也迎来终章。

2021年10月27日，上海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下称“上海一中院”）一审公开宣判北八道集团有限公司（下称“北八道”）林庆丰等8人操纵证券市场案。

上海一中院以操纵证券市场罪对北八道判处罚金3亿元；对北八道实际控制人林庆丰判处有期徒刑八年六个月，并处罚金1000万元；对林玉婷、李俊苗等7名被告人分别判处有期徒刑五年六个月至一年七个月，并处100万元至20万元不等罚金。

上海一中院认为，北八道及林庆丰等7名责任人员，伙同配资中介人员张丁海，集中资金优势、持股优势连续买卖，操纵证券市场，影响证券交易价格与交易量，其行为均已构成操纵证券市场罪且属情节特别严重。

2018年4月，证监会曾对北八道等4名责任人员开出“史上最大罚单”。总共罚没56.7亿元，并对3名责任人采取证券市场禁入措施。

据证监会调查，2017年2月至5月，北八道及其实际控制人组织操盘团队操纵“张家港行”、“江阴银行”和“和胜股份”等多只次新股，合计获利9.5亿元。

加上本次刑事罚金，北八道一案被罚总额近60亿元。

“2017年7月，北八道及操纵团伙或许还沉浸在财富激增带来的喜悦当中，以至于当证监会稽查人员来到他们位于厦门五缘湾的办公室，一群人还在操盘张家港行。”按照一位接近该案人员回溯。

根据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多方还原，将中小股民玩弄于股掌之间，在监管层高压威慑下，所谓“资本大鳄”精心营造的繁荣注定虚渺，也注定了了幻灭。

兴衰迷途

如果没有那场惊天操纵市场大案，59岁的林庆丰和女儿林玉婷或许正吹着厦门温柔的海风，过着富足又自由的生活。

知情人士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介绍，林庆丰是在铁路系统内成长起来的干部，下海后创办北八道集团从事铁路运输业务。

在运煤、运瓷砖这类特定行业，它一度能与国企中铁物流一较高下。

铁路货运系统内流传过这样一句话：“北八道、铁霸道”。

后面发生的故事，似乎也是林庆丰这一套“生意手法”在资本市场的复制，但是，资本市场显然未给北八道留多少“铁霸道”时间。

回溯至5年前。

随着运煤业务逐渐被中铁物流和其它民企瓜分。北八道改去佛山运瓷砖，但效益远远不如从前。

于是，手中积累了大量财富的林氏家族，将目光投向了二级市场，试图开启下一场财富盛宴。

2016年，林庆丰等人花重金请了几位“老师”帮忙做二级市场投资。

但没过多久，他们发现“老师”买了多只白马股，手法太“温柔”，就把“老师”炒了。

证监会稽查人员告诉记者，在“老师”的指导下，他们还学了怎么规避调查、怎么多开人头户找配资中介，“算是学到了一些皮毛”。

此后，作为“新手”的北八道及团伙操纵多只小市值次新股股价，手法极其彪悍。

上述监管人士称：“在这个团伙中，林庆丰是幕后老板，其女林玉婷负责管钱，李俊苗则是操纵市场行为的实际执行人。”

2017年2月至5月，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北八道及其实际控制人组织操盘团队，通过多个配资中介筹集数十亿资金，利用300多个证券账户，采用频繁对倒成交、盘中拉抬股价、快速封涨停等手法操纵张家港行、江阴银行和和胜股份等多只次新股，合计获利9.5亿元。

证监会稽查人员表示，他们的操作行为特别嚣张，对市场影响非常大，带动了一批次新股行情。一开始先把散户忽悠进来，后期出货手法异常凶猛，损害了一大批中小投资者利益。

螳臂当车

短短五年后，随着炒作风潮落幕，相关个股的股价很多已不足当时的十之二三。

林庆丰曾经洋洋得意的“大手笔”，却已然进入稽查人员的视野。

将中小股民玩弄于股掌之间，殊不知精心营造的虚假繁荣即将幻灭。

2017年3月18日，深交所监控发现，2017年2月至3月期间，“陈珠腾”等149个账户交易情况异常。

10天之后，证监会对相关账户涉嫌操纵次新股股价进行立案调查。

从海量账户中筛找资金关系是调查工作的第一步。

证监会稽查人员告诉记者，对于调查组来说，一开始只能看到几百个账户，需要穿透这些配资账户（名义账户）到自然人，然后去找到配资中介，最后通过配资中介锁定了北八道。

四个月后，收网之时。

2017年7月，北八道及操纵团伙或许还沉浸在财富激增带来的喜悦当中，以至于当证监会稽查人员来到他们位于厦门五缘湾的办公室，一群人还在操盘张家港行。

一位稽查人员回忆道：“第一天去的时候，北八道的人完全不配合，要什么资料都不给，找负责人也不在。”此后，有当事人甚至恐吓，“花几十万就可以做掉你的一只手。”

虽然案件的相关人员都拒绝配合，但证监会稽查人员通过走访取证，还是查清了北八道恶意操纵股市的事实。

在一间1000多平米的别墅里，稽查人员看到了还没来得及撤走的一排排电脑，这里最繁忙的时候，至少有100台电脑和10多个操盘手在进行违法交易。

双剑合璧

待证据确凿，2018年4月，证监会对北八道及相关责任人发布了三张行政处罚决定书和一份市场禁入决定书，作出没一罚五的顶格处罚，罚没金额达56.7亿元。

一时市场轰动。

这一证监会史上最高罚单，为市场投机炒作者套上了“紧箍咒”，次新股炒作现象眀显降温。

此外，证监会对北八道实际控制人林庆丰、北八道控股股东林玉婷釆取终身证券市场禁入措施；对时任北八道总经理、配资业务负责人李俊苗采取10年证券市场禁入措施。

证监会进一步将案件移送公安机关刑事追责，2021年10月27日，上海一中院正式作出刑事判决。

对比行政处罚及刑事判决结果，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发现，二者形成了有效的补充，同时也存在着差异。

其一，在刑事判决中，认定的涉案主体包括7名责任人员和1名配资中介，而证监会原来认定4个责任人员。刑事判决中的涉案主体较行政处罚大幅增加，通过进一步侦查还将配资中介认定为违法主体之一。

据上海一中院披露，张丁海曾向北八道违规提供资金10.98亿余元，他人证券账户119个。林庆丰集中上述配资资金和他人证券账户，连同北八道部分自有资金及实控证券账户，安排北八道及交易团队，在厦门、上海、昆明等地使用上百台电脑及未实名登记的无线网卡等设备，连续买卖股票或在自己实际控制账户之间买卖股票，影响股票交易价格与交易量。

据了解，将配资中介认成共犯在刑事处罚中不是第一单，但也比较少见。证监会稽查人员对记者表示，公安机关的手段更有力，能够取得配资中介合谋操纵市场的证据，可以将其作为操纵市场的共同违法行为人来追责。

其二，本次上海一中院仅对北八道及团伙操纵“江阴银行”股价进行处罚。与之形成对比的是，证监会此前认定北八道及团伙操纵“张家港行”、“和胜股份”、“江阴银行”3只股票。

对此，证监会稽查人员告诉记者，由于此案发生在新的司法解释出台之前，按照之前的司法解释只有“江阴银行”一家达到刑事追诉标准。

上海一中院认定，2017年2月14日至3月30日，北八道使用333个证券账户，持有“江阴银行”的流通股份数量达该证券同期实际流通股份30%以上，连续33个交易日累计成交量达到同期该证券总成交量的30%以上。至同年5月9日，北八道控制的账户组非法获利3.01亿余元。

上述认定依据了《立案追诉标准二》关于操纵市场入罪标准的规定：单独或者合谋，持有或者实际控制证券的流通股份数达到该证券的实际流通股份总量30%以上，且在该证券连续20个交易日内联合或者连续买卖股份数累计达到该证券同期总成交量30%以上的。

2019年6月27日出台的新司法解释大幅降低了刑事追责门槛，按照新的标准，北八道的操纵市场犯罪行为已经达到“情节特别严重”的情形。

联动机制

北八道案的严厉查办表明，证券监管部门与公安司法机关正在不断强化打击证券违法犯罪的执法合力。

近年来，针对严峻复杂的证券违法犯罪态势，证监会不断加强行政执法与刑事司法的衔接配合。

2021年上半年，已累计向公安机关移送涉嫌犯罪案件及线索119件，移送涉案主体266人，较去年同期增长均达到1倍以上。同时，及时向检察机关抄送重大案件17件。

早在2002年，公安部已设立证券犯罪侦查局，派驻证监会办公。

随着今年《关于依法从严打击证券违法活动的意见》出台，今年9月18日，最高检驻证监会检察室揭牌成立，依法从严打击证券违法活动的工作机制更加完善。

上述稽查人员介绍道，现在办案时会将案件同步抄送给检察机关，检察机关会较早掌握相关情况，一旦后续需要介入或到了检察环节也能及时跟进加强监督和指导。

“这样会顺畅案件流程，实现真正的行政与刑事司法的无缝衔接。”其表示。

10月15日，证监会披露称，近日，会同公安部、最高检联合开展打击证券违法犯罪专项执法行动，集中部署查办19起重大典型案件，其中有9件涉及恶性操纵市场案件。

相关调查、侦查、审查起诉工作已经全面展开，部分重点案件已取得重要突破。

这是三部门首次联手开展打击证券违法犯罪专项执法行动。

证监会表示，为高效推进证券违法犯罪案件查处，证监会进一步优化与刑事司法机关的执法协作机制，通过“证监、公安、检察”联合部署专项执法行动，更好发挥各自优势，提升执法效能。

随着中国证券市场监管执法体系不断完善，行政执法与刑事司的合力更加强大，像北八道操纵市场这样的重大违法犯罪行为必将难逃法律制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