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洪晓文
在强调冲突性和剧情性的主流电影圈,节奏缓慢、对话零碎的法国电影《抱紧我》似乎有一点不同。它的剧情介绍很简单,“这好像是一个女人离去的故事”。没有前因,没有后果,导演似乎铁了心要让观众在一组组片段中自行拼凑出故事的脉络。
电影开场,女主角克莱丝在一个清晨悄悄醒来,熟练地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在桌上留了一张清单,撇下熟睡的丈夫和一对儿女,就开着车出走了,不知道为何离开也不知道去向哪里。她开着车行驶在公路上,车里放着喜欢的音乐。在加油站的小超市里,一位朋友问她:“离家出走了?准备去哪里?”她回答:“周五,2个月。”“不知道,想去看海。”而另一边,平行时空的场景里,刚刚起床的父子三人正在匆忙地洗漱,丈夫马克照料着儿女穿衣、吃饭,送他们上学,好像非常平静地接受了她的突然离开。随后,在克莱丝的个人故事线里,她在一个酒吧对人们说:“他(丈夫)什么都没做,连电话都没打。他会以为我只是离开一个星期,然后一个月、三个月、六个月。”
在影片最初的这20分钟里,观众很容易误以为又将上演一场家庭矛盾的剧情,或者以为克莱丝的驾车逃离是一次“娜拉出走”——为了挣脱不幸婚姻的桎梏、摆脱家庭不和的困扰,以一场疯狂的远行来寻找自我。但事实上,这部电影并不是“开头、发展、高潮、结尾”的传统线性叙事,剧情也并非按照时间顺序进行,而是随着女主克莱丝心境的变化而流动。因此观众看到的情节转换总是剧烈而突然,时而在现实场景中,时而跃进主角的回忆、幻象之中。克莱丝往戈尔贝湖的雪地里跑,被守山人劝回,她给搜救人员出示丈夫和孩子的证件照片,搜救人员发回的信息是:由于雪崩,湖面被雪覆盖,只发现三个人的足迹,两个是小孩的。直到这时,在电影的碎片化叙事中,克莱丝出走的原因才逐渐清晰起来——丈夫马克和孩子露西、保罗都在一场雪崩中遇难了,她才是真正被留下的人。
在她的故事里,主动离开的人是她,她可以轻松地和朋友们吐槽不让人省心的丈夫和孩子,而家人也逐渐习惯并坦然接受她的离去:丈夫马克拥有一份不错的工作,在家的时候则熟练地料理孩子们的生活起居,邀请邻里朋友来家里作客;露西和保罗一天天长大,从幼童成长为叛逆的青春期少年。在这场漫长的告别中,离开的人很潇洒,留下的人也很幸福。
然而在现实中,雪崩发生的周五永远定格。一个人踢球、一个人从噩梦中醒来,甚至一个人去到一家四口常去的滑雪度假村,还执着地订了一间四人房,点了四人份的早餐,自言自语地摆齐四个人的餐具。直到春天来临,戈尔贝湖的雪终于融化,克莱丝确认了父子三人的遗体,幻想在巨大的现实痛苦中破灭。克莱丝的出走不是故事的开始,而是结束。她卖掉了承载着一家四口回忆的房子,带着简单的行李,永远离开了这个被称为家的地方。
类似于电影《盗梦空间》中用于区分现实与梦境的陀螺,几乎所有以幻想现实交错或者意识流方式推进情节的电影都会有一个“图腾”或者线索。这不仅提醒主角眼前的只是幻象,更是在复杂的时空场景转换中一道与观众对话的“密码”,暗示此处场景并不在主角的现实时间线上。女儿露西的钢琴弹奏声就是这样的线索。影片开始,马克准备带着儿女去滑雪的周五早晨,露西还在磕磕绊绊地弹一首不连贯的《致爱丽丝》。然而随后时空不断跳转,女儿的琴声很快变得浑厚有力,曲调也不断变得复杂,甚至收到了来自巴黎音乐学院的面试邀请。通过琴声的变化,电影不断地暗示观众,这些片段既不是现实更不可能是回忆,而是克莱丝想象中几年后幸福的平行世界。
最后,克莱丝闯入了“女儿”的钢琴演奏现场,打破了两个“平行世界”的平衡。在克莱丝的想象中,这位十五岁参加巴黎音乐学院钢琴面试的女孩就是自己女儿未来长大的样子,但现实中,在女孩和她的家人看来,克莱丝只是一个数月以来莫名其妙闯入生活的、陌生的跟踪狂。电影反复使用突然的转折来模糊过去和现在、真实和虚幻的边界。
电影开头,克莱丝带着不甘心和怨念离家出走。而片末的这次离开,她带上女儿的乐谱《致爱丽丝》和全家合影,在柔和的钢琴声中,开车远行,带着思念出走。
(编辑:杜尚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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