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见滞胀｜日本一季度经济凸显滞胀风险，“双重苦”何时可解？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胡慧茵 报道  消费者物价指数同比增长破2%，叠加一季度经济萎缩，日本经济“滞胀”初露端倪。

5月20日，日本总务省公布4月全国消费者物价指数为101.4，同比去年上升2.1%，升幅为7年来最大。与此同时，受疫情反弹影响，今年一季度日本GDP环比下降0.2%，同比下降1%，萎缩幅度小于经济学家预期的1.8%。继去年第三季度之后，日本时隔一个季度再次出现负增长。

通胀持续高涨、经济增长停滞，引发外界对日本面临滞胀的担忧。“根据日本一季度GDP萎缩和通胀飙涨的指标表现，日本经济确实有滞胀的特点。”复旦大学金融研究中心主任孙立坚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成本型的通胀会持续多久，还要看地缘政治因素的发展，但由于全球保护主义抬头，他担忧通货膨胀会成为结构性的问题，而不是周期性的。

此外，让日本颇为苦恼的，还有它所依赖的出口经济似乎变得疲弱。

据日本财务省19日公布的今年4月贸易统计数据，日本出口同比增长12.5%，低于预期值。与此同时，由于受到原油价格上涨等因素的影响，日本当月贸易逆差达到8392亿日元。这已经是日本连续九个月出现贸易逆差。

原本从疫情中缓慢复苏的日本经济，如今再遇上挫折。究竟日本经济当前面临哪些困难？要想实现本经济的“V型复苏”，日本还需做出怎样的努力？

通胀率达标但内需仍疲软

在全球主要经济体央行纷纷收紧货币政策的风向下，持续宽松政策的日本央行被视作“异类”的存在。但事与愿违，日本经济显然没有因此而受惠。

因地缘局势升温，严重依赖石油进口的日本遭遇输入型通胀。通胀水平持续提升的同时，叠加近期美联储加息落地，日元继续大幅度贬值。曾在日本央行政策委员会任职的野村综合研究所经济学家木内登英表示，“日元贬值正冲击经济的最薄弱环节。”他说，“家庭面临着每件进口商品的价格上涨，削弱消费者的信心。”

进口商品价格飙升之所以会对日本经济产生显著的负面影响，皆因日本在日常消费品领域有着很高的对外依存度。 

日本亚洲成长研究所副所长兼研究部长、教授戴二彪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日本是进口大国，能源、原材料、农林水产品等依赖进口，进口价格常受国际供给状况和日元汇率波动，“近期受地缘局势和疫情因素的影响，国际供给方面一直在推高日本的进口价格。”同时他表示，近期日元的贬值也明显推高了日本的进口价格。

价格上涨的程度，从居民消费价格指数（CPI）的涨幅上可见一斑。去年9月以来，日本的CPI就持续上涨。3月，日本的CPI同比上升1.2%，而去除生鲜食品后的核心消费价格指数（CPI）同比上升0.8%。到4月，日本的CPI继续向上，同比升幅达到2.1%。

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国际投资研究室助理研究员周学智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由于去年日本运营商纷纷推出低价套餐，最近一年手机通信费价格同比呈现显著下跌，抑制了CPI上升，因此4月之后调降通信费因素对CPI的影响将明显减退，“除了手机通讯费，其他影响CPI的因素变动不大，预计日本的CPI已经见顶。”

虽然现在日本初步达到其长期设定的2%通胀目标，但日本的内需仍然疲软。在一季度中，占日本GDP比例最大（50%以上）的个人消费支出下降了0.03%；另外，内需的另一支柱企业设备投资环比增长0.5%，住宅投资则环比下降1.1%。 

“日本的通胀并非来自需求端，并不是因为供不应求的经济回暖，而属于输入型通胀。”孙立坚在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采访时表示，如今的输入型通胀，源于地缘局势以及疫情所造成的供应链的不匹配，无疑给企业带来了成本上涨的麻烦，“面对商品价格上涨，由于企业本身的利润没有改善，上涨的成本只能由消费者来承担。”

据日本调查公司“帝国DATABANK”的数据显示，从食品领域105家主要企业在2022年以后的调价计划来看，累计逾6167个品类存在涨价计划。“帝国DATABANK”的相关负责人表示，“进入5月后可能超过7千个品类。涨价范围如此之大，近年来没有先例。”

当前，日本国内消费品大面积涨价。就此，日本央行也给出预警。日本央行行长黑田东彦指出，在收入没有增加的情况下，成本上升型通胀挤压了普通人的可支配收入，使得购买力下降，需求被抑制，不利于日本经济复苏。

戴二彪也向记者表示，在这种情况下，靠微利维持的中小商业服务业企业的经营将趋于困难。

成本压顶，企业回流本国 

伴随着通胀的飙升，日本制造业也面临前所未有的压力。

据日本央行数据显示，日本4月用于衡量本地工业出厂价格成本的生产者价格指数（PPI）同比上涨10%，超过预期的9.4%，为1980年12月以来的最大涨幅。生产成本的上涨主要源于高昂的原材料成本和供应的中断。

值得注意的是，高企的成本还波及一众日本制造业企业。5月11日，全球最大的汽车制造商丰田发布消息称，预计2022财年的合并销售额将同比增长5％，而营业利润将下滑20％。丰田还提到，在世界范围内材料价格上涨的背景下，原材料费用将比2021财年增加1.45万亿日元。谈及成本的广泛上涨，丰田的首席财务官（CFO）近健太也称“这是过去没有先例的巨大影响”。

要知道，汽车制造业是日本经济的支柱产业。而且该国的汽车业是由出口驱动的，因此对很多汽车制造商来说，日元出现一定的贬值会给其出口带来好处。对此，丰田方面也表示，2021财年日元对所有货币贬值带来的利润提升效果达到6100亿日元。而根据上财年业绩简单计算，如果全财年汇率一直徘徊在目前的水平，那么本财年日元贬值带来的增益效果有望超过约1.4万亿日元。虽然日元贬值带给丰田的收益并不小，但比较之后发现，这部分收益还不及因进口原材料费用攀升所增加的成本。可见急剧上涨的进口成本，成了制造型企业提升利润的最大阻碍。

丰田的现状或许能代表大部分日本制造业的境况。据日本财务省公布的日本4月贸易统计数据，受原油价格上涨等因素影响，日本当月贸易逆差达8392亿日元，连续九个月出现逆差。

为此，部分日本制造业把撤回产业链作为应对之策。东京钢铁董事总经理Kiyoshi Imamura近期表示，日元迅速贬值、全球供应链限制、地缘政治风险以及工资模式的变化，都在推动越来越多的日本制造商将海外业务转移到国内，从而提振了其钢铁产品的需求。他认为，将生产转移到日本的企业包括汽车零部件、化妆品和消费电子产品等各行各业的制造商，预计这一趋势将在今年年底前加速。但同时，Kiyoshi Imamura也表示，将业务转移到日本，公司还面临其他障碍，包括高昂的电力成本，以及日本人口萎缩和老龄化导致的劳动力短缺。

有受访专家向记者表示，这是日本企业因应汇率变化和工资成本所做出的区位调整，不会对日本制造的竞争力产生根本性的影响。但孙立坚认为，从全局来看，这种撤回对日本经济的打击是很大的。

“在全球化的合作模式下，企业的利润空间往往在于其地域上的布局。如今日元贬值，生活成本的上升表现为企业所选区域的工资压力。”孙立坚向记者表示，若从材料到生产都在日本闭环完成，那么生产成本将会很高，不利于对冲通货膨胀。

加大经济刺激能否解“滞胀”？ 

由于进口能源以及大宗物资持续上涨，日本4月份核心CPI终于达到当地央行设定的目标值，并创7年新高。物价上涨虽然遂了日本央行的心愿，但对薪资未同步上涨的工薪族来说，日常生活压力又增加了不少。

为了减轻民众的负担，4月末，日本政府再祭出一项经济救助计划，总额达13.2万亿日元，以缓解经济面临的下行压力，防止脆弱的经济复苏遭遇夭折。援助计划包括抑制汽油等燃油价格措施，以及向低收入育儿家庭发放补助等。

在孙立坚看来，当前日本政府给予补贴以应对通胀，是以“时间换空间”的做法。“由于日本的经济低迷是结构性问题，补贴只是一个权宜之计，不能真正解决问题。”孙立坚向记者表示，日本使用跨周期的政策，以此解决经济的结构性问题。

就目前而言，日本央行还是坚持超宽松的货币政策来恢复经济。日本央行行长黑田东彦强调，目前的价格上涨是由能源带动的，并不是普遍现象。更重要的是，只有形成3%的年度工资增长和2%的通胀水平，才能为经济发展持续带来积极效应。

“若真如日本央行所说，输入型通胀是一个短期问题，那么日本还是要坚持实施扩张性的货币政策。尤其是当经济下行，降低政府创造市场活力所需要的支出成本，给企业较低的债务成本，这对日本进行结构性改革是有利的。”孙立坚向记者指出，日本是外向型的出口经济，因此保持一定的货币贬值，有利于日本的出口竞争，只不过因为现在受到地缘政治和疫情的影响，很多潜在的出口订单都不能启动。 

日本在宽松的货币政策下越走越远，虽然有一定好处，但有可能会引致日元继续贬值。

5月20日，前日本财务省副大臣榊原英资(Eisuke Sakakibara)表示，由于日本与美国之间货币政策的背离不断加剧，日元有可能跌至1990年以来的最低水平(即1美元兑150日元)。因此有企业担心，日元贬值会导致资本支出大幅度增加。有调查显示，有64%的受访企业认为截至本会计年度结束，应停止宽松政策，将近一半的企业打算不再扩张业务，另有14%的企业计划收缩。

实施宽松的政策备受争议，但日本的经济前景仍然不乐观。孙立坚表示，宽松政策下日本政府将进一步提升它的债务水平，然而就目前而言，以“时间换空间”的做法仍未换来日本经济的发展空间，后续还得看它在产业结构上的布局对经济提振的效果。周学智也持相近的观点，预估后续日本的经济将保持弱复苏的状态。

戴二彪则向记者表示，目前影响日本经济增长的要素中，包括生产人口的增长和国内资本投入的增长在下降，只能依靠全要素生产率的增长，全要素生产率的增长主要受技术进步、制度创新来推动，但当前科技创新等带来的全要素生产率增速在放慢。因此，戴二彪预测，在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日本正常的年均经济增长率会继续在1%上下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