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评丨《回声》里的浮世绘

21世纪经济报道
2022-07-30 05:00

文 / 柳莺

窗明几净的玻璃背后,一把巨大的毛刷正在做着旋转运动,循环往复,张牙舞爪,偶尔有水花溅出。片刻后,观众才意识到自己正在直视一座现代化的洗车车间,一辆汽车缓缓地驶入,瞬间变得洁净如新。冰岛导演鲁纳·鲁纳森用这一沉默却又蕴含着巨大能量的开篇,将我们拉进了《回声》日常而又包含深意的世界中。在这里,他用56个互不关联的片段,勾勒了雷克雅未克这座北欧城市的人间拾趣。

《回声》的形式是冰冷、带有机械感的,完全符合人们对于冰岛这个极地国家的第一印象:白雪皑皑的冬天、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感,以及日照缺失带来的抑郁情绪。圣诞树、烟花、家庭聚会等元素的频繁出现,让人不难注意到影片拍摄的时段:从圣诞节到新年的节日周。然而,即便在这一年中理应是最愉悦的时分,影片中场景的基调却依然是孤独寂寥的。固定镜头前,不同的生活片段被即刻捕捉:鸟类博物馆女清洁工一边擦拭橱窗,一边焦虑地和前夫通话,为自己争取与孩子共度圣诞的机会;商场里的孩子们排着队争相与圣诞老人合照,有的人却始终羞于告诉他自己想要怎样的礼物;食物银行前,人们依旧冒雨前来,试图为自己的平安夜大餐增加一些菜色;三位醉汉围坐在一起,靠着大富翁桌游打发时光……这些无头无尾的生活场景,乍看如同冰岛当代人司空见惯的vlog,是随手用手机就能够记录下来的片段,圣诞夜广场唱歌、烟花表演等几个“大场面”,应该就是导演靠着简单设备就地取材拍摄而成的。其余更具戏剧性的场景,则更具编排感:比如女孩随父亲回到他新组建的家庭,遇见继母的女儿,温情中透露着些许尴尬;两个男人一边看着总理电视发言,一边就冰岛本国政治吵得不可开交,为节日氛围抹上了一丝暗影。每一个段落都迅速展开、收束,在简短的篇幅中展现着导演编剧的能力。

《回声》片段式的结构,其实并非首创。另一位当代北欧电影先驱者罗伊·安德森早就将这种由互不关联场景连接成篇的风格玩得得心应手。如果说罗伊·安德森通过凝视和夸大的手法,对日常生活中荒诞性的捕捉,那么鲁纳·鲁纳森则注重“无味”本身,这也构成了不喜爱影片的人对他的主要批判:片段寡淡,既没有人物弧光,也没有小品文应当具有的幽默感。这样的看法对创作者来说多少有些残酷和不公,正如《回声》片名所揭示的那样,56个长短错落的片段相互交织,虽然在内容上并不相关,却在气质上编织出了一张绵密的大网,笼罩、概括了当代生活中最有代表性的场景。前后文的缺失,反而给观众提供了无尽想象的空间,为影片增加了令人愉悦的参与感。一些场景对话寥寥,完全凭借服化道建构氛围。另一些场景则倚重人物间的互动,彼此有机穿插,相得益彰。

电影始于空镜长时间的凝望,也在一片波涛汹涌的海上颠簸收束。“景观”成为《回声》的主角,就连人物本身的存在,也成为一种被观察的景观。难能可贵的是,在如此清冷的北欧美学中,我们依旧可以感受到一丝暖意的存在,烟火气若有若无地漂浮在画面中,比如冬日温泉游泳池中冒出的热气,又比如除夕之夜那个被母亲充满爱意拥抱的小婴儿。《回声》如同一部影像万花筒,看似漫不经心的编排下,完成一幅属于冰岛当代生活的浮世绘。

(编辑:杜尚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