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博物谈丨国际博物馆协会主席Emma Nardi:博物馆必须走出去,诉诸跨界融合

21世纪经济报道 21财经APP 马而非
2022-09-14 21:38

国际博物馆协会主席Emma Nardi接受「21博物馆」独家专访,谈博物馆教育、数字化发展、博物馆与城市的互动等,并结合新版博物馆定义谈上任后的优先事项。

国际博物馆协会(ICOM)2022年8月在布拉格举行全体大会,来自意大利的艾玛·纳迪(Emma Nardi)当选主席。当选后,国际博协主席Emma Nardi就博物馆教育、数字化发展、博物馆与城市的互动等,接受「21博物馆」独家专访,并结合大会上通过的新版博物馆定义谈上任后的优先事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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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所在的博物馆,宗旨是什么?”8月在捷克首都布拉格国际博协大会的一个研讨会现场,近400人对这一调查给出的反馈结果显示在背景屏上,“教育”以62%居榜首。

“应该将博物馆教育当作一个终生学习的重要工具,以抵消语言的贫乏无力和阅读理解能力的降低。”国际博物馆协会(ICOM)主席艾玛·纳迪(Emma Nardi),在接受「21博物馆」独家专访时对这一调查结果回应说。

2022年8月24日,国际博协在布拉格的全体大会选出新一届执委会,来自意大利的Emma Nardi当选国际博协主席。执委会是国际博协的最高领导机构,由1名主席、2名副主席、1名司库和11名委员组成。

Emma Nardi是第一位有国际博协“教育与文化活动委员会( CECA)”背景的主席,教育在其竞选中被列几个目标之一。她曾是罗马第三大学(University Roma Tre)实验教育学教授、博物馆教育中心创始人。

无论是上述调查结果、还是新当选主席的职业与学术背景都显示,教育在博物馆专业人士圈子内愈加受到关注。

值得一提的是,Emma Nardi还是北京故宫博物院的授课专家。故宫博物院官网“教育”频道显示,故宫提供从对内员工培训到对外专业教育、从学童体验到公众讲坛等形式多样的教育活动。故宫博物院原院长单霁翔2019年退休后,出任故宫学院院长。

国际博协主席Emma Nardi刚当选,就有在中国“亮相”。刚刚在郑州举行的“第九届中国博物馆及相关产品与技术博览会”(博博会)上,她在开幕式上发表了视频致辞。本届博博会由国家文物局、河南省人民政府指导,中国博物馆协会与中国自然科学博物馆学会、郑州市人民政府主办。

8月的国际博协大会上还有一件大事,各个国家委员会、国际委员会和地区联盟代表投票确认了新修订的博物馆定义,包括中国在内一百多个国家的专业学者参与促成了此次定义的修订。

新版博物馆定义认可包容性、社区参与和可持续性的重要性。这些关键词在城市研究领域也很常见,传播学领域有些论文则从媒介的角度研究城市空间里的博物馆。MONOCLE杂志世界最佳城市榜单,还把博物馆数量列入了评价指标。

“博物馆空间在其内外两边都在扩展。”因应这一变化,Emma Nardi在专访中回应认为,在门票问题之外,博物馆还必须打破边界,走出去,诉诸跨界融合(mestizaje)。针对上述推文中提及的“购物清单”,她表示,她的“优先事项是多样性和可持续性,两者都是从教育角度来解释的,因为深信新一代年轻人将为新世界打造一个新的国际博物馆协会。”

此外,数字化,也是本次专访的一个重点话题。近年来,博物馆成了数字技术的前沿试验场,除了远程参观、数字展陈之外,数字藏品也是博物馆在数字化探索中竞相涉足的领域。

“数字化也非常重要,它是建立知识路径的一种方式。数字化是参观博物馆的一种有效方式,也正因如此,数字化必须将关注点放在探索原作的激情上。”关于数字化,关于博物馆的更多话题,Emma Nardi在专访中还有很多见地与中文读者分享。在专访最后,针对国际博协所在地巴黎的“小型特色博物馆”推荐请求,她还分享了一些“个人珍藏”。

  

博物馆教育,应该当做终生学习的重要工具

21博物馆:在国际博协大会的研讨会现场,那个调查结果您肯定注意到了,“教育”以62%被最多“博物馆宗旨”提及。您是首位有“教育与文化活动委员会”背景的国际博协主席,而且教育在您竞选中被列为目标之一。博物馆教育,有哪些创新路径?

Emma Nardi:要回答这个问题,很有必要简要回顾一下博物馆在欧洲的发展史。博物馆这种机构成立之初,当时欧洲的国王们希望通过收集珍贵、稀有的各类物品来彰显权力。这些物品都是君主向客人展示的私人收藏品,目的是给客人留下深刻印象。随着社会发展,收藏品被公开展示,少数人手里曾经的特权成为公民的集体财产。

但博物馆是非常复杂的文化产物,需要“媒介化诠释或者说文化中介”(médiation),才能让公众充分了解。媒介化诠释,就是让比较了解的人(即博物馆专家)向不太了解的人(即公众)诠释博物馆中的物品。

博物馆“媒介化诠释”的概念也经历了不断的演变。它最初是一个单向活动,通过举办讲座和引导游览,使公众被动单向接收信息;后来演变成一项参与性更强的活动,例如通过归纳(从特殊到一般)和游戏来吸引更多人参与。

对游客的关注也体现在从单数“公众”向复数“公众”的转变,这表示游客属于不同类别,向每类游客介绍都需要具体方法,包括成人观众、学生观众,以及有特殊身体和心理需求的观众。

国际博物馆协会会员有62%选择教育,就体现了这种趋势。这一选择不仅证明了教育的重要性,也表明需要广泛传播博物馆文化。在我看来,目前可用的工具完全能够解决博物馆教育的问题,特别是疫情已经令博物馆要充分利用新技术。不过,我认为关键问题是,应该将博物馆教育当作一个终生学习的重要工具,以抵消语言的贫乏无力和阅读理解能力的降低。经合组织调查的结果也证明了这一点。博物馆可以在全民文化发展中发挥重要作用。

21博物馆:从2007年“为教育、研究、欣赏的目的”,到2022年“为教育、欣赏、深思和知识共享提供多种体验”,时隔15年,“教育”在前后两版博物馆定义中有着不同的提法。作为实验教育学教授,还在罗马第三大学里创办了博物馆教育中心,您认为这一变化背后博物馆面临的挑战是什么?

Emma Nardi:三十年前我创建了博物馆教育中心,这也是在大学设立的首个此类机构。当时出于两点考虑。首先,与极为丰富的意大利文化遗产相比,博物馆教育的作用当时非常有限;在博物馆,教育工作者扮演着次要角色,相比之下,藏品的策展人角色更为重要。其次,我相信,需要一些严谨的实验活动,以防止只用喜欢或不喜欢来解释参观博物馆的结果(例如“学生们很喜欢参观博物馆”、“游客很高兴”)。

我当时关心的是,博物馆的活动如何能改变观众的文化形象。后来,我策划了一系列实验:将以传统方式参观博物馆的对照组观众的认知结果,与实验组观众的认知结果进行比较,实验组观众采用不同的参观路线和方法。我收集了许多研究数据,这里无法一一展示。

简要地说,的确有一些更为积极的方法。比如:选择,你无法将一次百科全书式的参观强加给任何观众,必须设定明确的目标,并用一些精心选择的作品或展品来体现;类比,让博物馆体验回归到人们熟悉的形式,使之成为学习新知识的桥梁;目标,认识到参观者的文化水平,目标略高一点但不要高出太多;语言,博物馆是丰富的修辞手法的来源,必须对其进行解释以展示多层次含义,例如我们可以想想油彩、粉笔、画廊等等的含义。

 

博物馆空间,在其内外两边都在扩展

 

21博物馆:新版博物馆定义认可包容性、社区参与和可持续性的重要性。这些关键词在城市研究领域也很常见,传播学领域有些论文则从媒介的角度研究城市空间里的博物馆。MONOCLE杂志世界最佳城市榜单,还把博物馆数量列入了评价指标。建设宜居、充满活力、有创造力的城市,今天的博物馆可以做些什么?

Emma Nardi:如果我现在回答第一个问题,趋势就很明显了。从以往欧洲君主私有的、到公共博物馆、再到城市,博物馆空间在其内外两边都在扩展。尤其在拉丁美洲,当地的社区参与已在博物馆的存在中扮演了重要角色。我更愿意用“吸引(attraction)”这个词,就像是磁铁,它更多体现的是自发行为。

博物馆的数量,对衡量一个城市生活质量来说,是个很好的指标。特别是我们正在经历经济危机,建造博物馆显然好于建造购物中心。我喜欢这个对比。在购物中心,无论我们买多少都会不满意,因为总有买不起的。而博物馆给予我们的体验是多次倍增的,每一次参观活动都能对下一次有所促进。

在这背后存在两个问题。第一是票价:对阖家来访的观众,博物馆的票价应该让他们更能够接受;第二是必须打破边界:博物馆必须走出去,诉诸跨界融合(mestizaje)。博物馆和剧院、博物馆和音乐(不仅仅是交响乐),甚至是博物馆和歌剧进行结合。当然,所有这些都需要投资。政府必须认识到传播文化并为它提供资金支持的重要性。

 

数字化,必须将关注点放在探索原作的激情上

21博物馆:一些博物馆通过数字二创,将文物开发成NFT或者中国市场上的数字藏品,进行限量版销售。您怎么看这种趋势?

Emma Nardi:我认为,从博物馆的发展历史来看,我们可以再次回答这个问题。现在和过去的权势者,都希望将他们的地位与普通大众区别开。如果博物馆是面向所有人,则精英阶层就会觉得需要购买一些他们可以专享的东西。“限量版”的有限一词含义丰富。现在理解这一趋势的内涵,依然不易。如果它用于为博物馆提供资源(需要为此制定方案),那么它可能成为一种可接受的现象。

21博物馆:“收藏、保护、阐释和展示物质与非物质遗产”,“向公众开放”:在展陈方式与参观方式上,博物馆的数字化方向是什么?

Emma Nardi:数字化有两个非常积极的方面。首先,在保护文化遗产方面,它的确非常重要。为博物馆的物品建立完整档案,可有效防止非法贩卖和非法销售。有一个非常有历史意义的实例。十八世纪的波兰国王请威尼斯画家贝纳多·贝洛托(Bernardo Bellotto),在画布上再现华沙当时最重要的景观。华沙在二战期间遭到破坏,正是基于贝洛托的油画,它相当于当时的数字化技术,波兰皇宫得以重建。如果没有对文物进行适当的数字化处理,那么国际博物馆协会将无法就编制濒危物品红色清单开展大量工作。

第二,从教育角度来看,数字化也非常重要,它是建立知识路径的一种方式。数字化是参观博物馆的一种有效方式,也正因如此,数字化必须将关注点放在探索原作的激情上。“开放在线参观可能拉低观众数量”的担心,已被证明是没有根据的。相反,足不出户就能欣赏作品,似乎会是促进人们参观博物馆的一种重要方式。许多博物馆正在借助数字化技术,成功进行新经济模式的实验。

 

优先事项,是多样性和可持续性

 

21博物馆:越来越多企业开设(或与某些机构合作开设)博物馆,您曾任国际博协执委会司库,怎么看这种现象?毕竟我们在新版定义第一句就看到“非营利”这个词。

Emma Nardi:作为国际博物馆协会的司库,我没有看到商业机构拥有的博物馆对我们有什么特别的影响。至于非营利的概念,我们必须将企业以营利为目的的使命、与它们创立博物馆的使命,区分开来。在这种情况下,博物馆吸收了企业部分的利润,同时也是企业的一个广告渠道。这说明,博物馆在任何情况下都是正面的形象。正是基于这一总体形象,国际博物馆协会必须努力为其活动吸引投资。

21博物馆:“这不是一个定义,这是一个购物清单。”略显复杂的新版定义官宣后,一条法语推文打趣说。您的竞选口号是“新博协新世界(A New ICOM for a New World)”,为推行新版定义,这一清单里的哪些部分是优先事项?

Emma Nardi:关于在布拉格的投票中所产生的博物馆定义,请允许我就新定义产生的整个过程说几句。一群富有热情的博物馆专家,为此付出了三年的辛苦努力。他们组织了一个复杂、多阶段的研究方法,国际博物馆协会在各大洲的会员都有参与其中。现在,常有人指责国际博物馆协会是一个以欧洲为中心的协会。显然,相关博物馆对同一文化回应越多,回应的同质化就越高。相反,我们捍卫的文化多样性导致了一个很容易被称为“购物清单”的结果,因为许多不同需求都得到了表达。

事实是,世界各地的情况千差万别,达成同一种“媒介化诠释”并不容易。我个人非常感谢工作组,他们在罗兰·博尼拉-梅尔恰夫(Lauran Bonilla-Merchav)和布鲁诺·布鲁隆(Bruno Brulon)的领导下,为满足当代博物馆的需求,贡献了大量时间。 

我在“购物清单”中的优先事项是多样性和可持续性,两者都是从教育角度来解释的,因为深信新一代年轻人将为新世界打造一个新的国际博物馆协会。未来三年,我将努力为他们实现这一目标创造条件。

21博物馆:最后一个问题,您能否推荐一间巴黎的博物馆?您有法国文学与艺术史学位,在巴黎的国际博协总部已工作多年,能以本地居民的视角推荐一间相对小些的博物馆吗?

Emma Nardi:谢谢,这个问题使我能够着重强调:有时参观博物馆,甚至更多时候是参观大型展览,都能满足用户至上主义者的需求。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一定要鼓励公众定期重访同一博物馆,因为藏品是探索发现取之不竭的源泉。另外,在可持续性层面,一些举措会非常有意义,例如,提供门票允许观众重复参观同一博物馆,或是可以进入共同主题下的不同博物馆(比如故居博物馆)。

首访巴黎者希望去看卢浮宫的镇馆之宝《蒙娜丽莎》,这无可厚非,但教育公众同时也可去市中心之外探索那些小博物馆也很重要。关于故居博物馆(是我最喜爱的一类博物馆),我想分享几个。

美丽公园环绕的马尔迈松城堡(La Malmaison),是拿破仑当皇帝之前与约瑟芬·博阿尔内( Joséphine Beauharnais)共同居住过的房子。

巴尔扎克位于纳伊(Neuilly)的家中,游客则可以看到整面墙是一张地图,上面有《人间喜剧》中几十位人物的名字以及他们在小说中的关系。另外,这个博物馆还展出了大文豪那个著名的咖啡机。巴尔扎克过的是紧张的世俗生活,他一回家就要喝大量咖啡,为了通宵工作以还债。不良生活方式损害了他的心脏,他去世时年仅51岁。

尼西姆·德·卡蒙多博物馆(The Nissim de Camondo Museum )坐落在蒙索公园( Parc Monceau)边缘的一座优雅建筑内,该区域在十九世纪下半叶曾是一个时尚之地。这家博物馆留下了许多令人着迷的藏品,有家具、挂毯、绘画和银器,好像一家人随时都要回来的样子。

最后,蒙特克里斯托别墅( Villa Montecristo)是我了解不多但希望下次在巴黎逗留时能够参观的故居博物馆,大仲马用出版《基督山伯爵》获得的收入建造了这座别墅。

 

-21博物谈-

-INTERVIEW WITH 21st MUSEUM-

国际博物馆协会主席艾玛·纳迪

ICOM President Emma Nardi

[采写&视频剪辑] 马而非 MA, Hongbin

[海报设计] 林军明 LIN, Junming

[图片-会议] 国际博物馆协会ICOM

[图片-城市] 布拉格大表哥 LI, Jason

-出品-

-PRODUC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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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马而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