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重庆肿瘤医院泌尿外科主任医师罗宏：前列腺癌患者撞上新冠，如何平稳“闯关”？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季媛媛 上海报道  在新冠疫情持续的大流行背景下，肿瘤患者尤其是血液肿瘤患者，本身免疫功能低下，作为不可忽视的高危脆弱人群，在忍受疾病煎熬的同时，一旦感染新冠，后果不堪设想，因此，应该得到更加切实有效的预防措施保护。

一项来自国内科研团队的验证性研究数据显示，相较于新冠病毒的原始毒株和随后出现的其他变异株，奥密克戎变异株的致病力呈现几何级数下降。但是即使奥密克戎变异株毒力有所下降，但仍可对脆弱人群特别是肿瘤患者带来较高的死亡风险。

根据世界卫生组织国际癌症研究机构发布的2020年全球最新癌症负担数据，2020年我国癌症新发病例457万例，每分钟有8人被确诊癌症。与此同时，2020年中国癌症死亡人数300万，其中肺癌死亡人数达71万，占癌症死亡总数的23.8%。

另据1月14日下午国家卫健委发布的相关数据指出，2022年12月8日-2023年1月12日，全国医疗机构累计发生在院新冠病毒感染相关死亡病例59938例，基础疾病合并新冠病毒感染死亡病例54435例，死亡病例平均年龄80.3岁，65岁及以上约占90.1%，其中80岁及以上约占56.5%，死亡病例90%以上合并有基础疾病，主要合并心血管疾病、晚期肿瘤、脑血管疾病、呼吸系统疾病、代谢性疾病及肾功能不全等。

如此，属于免疫力低下的肿瘤患者如何在新冠病毒大范围传播的情况下加强多重防御？肿瘤患者感染后又该如何实现规范化诊治？针对一系列公众关注的话题，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专访了重庆市肿瘤医院泌尿外科主任医师罗宏，请他为我们做出详细的解答。

重庆市肿瘤医院泌尿外科主任医师罗宏

《21世纪》：作为肿瘤领域专家，首先请您介绍一下您所负责的泌尿系统肿瘤疾病的大体情况(如发病率，疾病种类)?患者的免疫情况如何?患者的治疗方式会对患者免疫情况有什么影响?

罗宏：泌尿系统肿瘤在我国以前列腺癌、膀胱癌、肾癌为主。前列腺癌的发病率在我国近年呈上升趋势，上海已经达到十万分之三十几，根据我们的统计，重庆地区这几年前列腺癌的发病率也已经约达到十万分之十八。前列腺癌的平均发病年龄约为75岁（高龄），这也说明前列腺癌是典型的老年性恶性肿瘤，很多老年前列腺癌患者存在心脑血管疾病、糖尿病等慢性疾病（基础疾病）。

泌尿系统肿瘤尤其是前列腺癌以高龄患者为主，患者的免疫功能比较低下，处于免疫抑制的状态。特别是肾癌和膀胱癌，采用免疫激动剂也就是免疫检查点抑制剂的治疗方法，这些患者的免疫功能比较低下，很多通路在免疫机制上比较混乱。这就是泌尿系统肿瘤的大体情况。

《21世纪》：从目前救治情况看，肿瘤等脆弱人群感染新冠后的表现如何? 奥密克戎致病力弱，感染后的重症和死亡率如何?和其他新冠患者有什么区别吗?

罗宏：在整个三年的疫情期间，无论在封控或者现在开放的情况下，我们接触的肿瘤患者主要的都是一些前列腺患者，前列腺癌是内分泌治疗尤其是抗雄药物治疗为主的疾病，患者需要长期治疗。在长期的随访治疗中，我们发现虽然这些前列腺癌患者年龄很大，有很多基础疾病，但是新冠对他们的影响，尤其是这次开放以后，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严重。我们中心每个医生对长期随访的病例进行了统计，发现以下几点：一是，没有感染新冠的肿瘤患者比例约占20%；二是，内分泌治疗前列腺癌患者新冠轻症比较多。

这个现象也引发我们思考，这些老年人有诸多基础疾病，又患有前列腺肿瘤，从理论上来说，这些患者免疫力低下，为什么轻症却比较多重症很少？我们发现，这些患者很多是参加前列腺癌的临床研究，接受内分泌治疗特别是抗雄药物的治疗。我们还关注到，我们开展的一项关于普克鲁胺治疗前列腺癌的临床试验随访的患者中，整体新冠感染率较低，且症状较轻微。另外,我们还做了一个统计，有些80-90多岁的高龄患者比较少使用内分泌药物治疗尤其是抗雄药物治疗，这一类患者还出现了一些新冠重症。所以，我和患者交流的时候就会经常说，内分泌治疗的药物不要因为新冠感染随便停，要继续服用。

《21世纪》：您刚提到内分泌治疗，包括普克鲁胺等新型雄激素受体拮抗剂的治疗，之前也有新冠治疗这方面的临床数据，您能否介绍一下这种雄激素受体拮抗剂的作用机制？

罗宏：从临床应用角度来看，这些新型雄激素受体拮抗剂具有良好的安全性。我们也注意到普克鲁胺在治疗新冠方面的不错效果，它主要是通过下调ACE2和TMPRSS2减少病毒感染宿主细胞，以及免疫调控。在这次新冠大爆发的时候，我们也在观察该药物的安全性。毕竟，任何药物应用于新冠治疗，安全性也是主要考虑问题，还有是否会导致对雄激素的抑制，是否有生殖安全性问题。我们在对抗雄药物的研究发现，普克鲁胺作用的是雄激素受体，而非对雄激素进行抑制，甚至在临床上观察到短期类似普克鲁胺新型抗雄药物还会带来雄激素的上调，新型抗雄药物深度抑制雄激素受体，导致雄激素一定程度的上调，理论上是成立的，所以短期用药更不会引起生殖毒性。即便针对前列腺癌晚期患者，普克鲁胺药物的长期使用其安全性也是良好的。 

《21世纪》：很多肿瘤患者都伴随基础疾病，这类肿瘤患者在感染新冠后是不是更容易出现严重的症状，比如白肺？以及药物的使用是否会对这个造成一定影响？

罗宏：前列腺癌高发年龄在75-80岁以上人数众多，60到70岁比较少见。高龄人群不论是否是肿瘤患者，一般都会有基础疾病，这和细胞衰老、基因突变都有关，这个机理也是肿瘤发生的基本机理。对于这些有基础疾病的患者，无论是新冠或者其他新发疾病，病上加病都会导致身体情况会更差。从我们目前看到的情况，前列腺癌内分泌治疗几乎不会对肺造成损伤。

但膀胱癌有所不同。膀胱癌的手术、化疗、免疫治疗都要在医院进行，尤其是化疗和手术，一旦出现感染，就会带来一些问题。抗癌协会有一个专家共识，对这类的患者要暂缓治疗。实际上，这也会对治疗本身带来一定的影响。毕竟，化疗要求周期不能拉的太长，如果延长治疗时间，可能会对疾病治疗带来问题，进而会影响到患者。

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肾癌患者在治疗过程中（特别是肾癌的靶向治疗）有贫血的问题。我们知道新冠病毒对老年人不友好的地方是感染以后，贫血问题比较严重。所以，如果肾癌或者膀胱癌患者，本身就导致贫血重，再加上治疗也会进一步导致患者贫血加重，然后再有一个新冠感染又会导致贫血。几个诱因叠加以后，贫血的问题就会更加严重。

《21世纪》：您如何看待“新十条”对肿瘤等脆弱人群的影响?请您谈谈现阶段这个群体应注意哪些事项?

罗宏：首先，对于未感染新冠的肿瘤患者，我们会强调，尽量做好个人防护，如戴口罩、勤洗手、不要在人群聚集的场合活动。我们始终认为，做好个人防护是预防的根本。当然不是说做了这些防护，他们就一定不会感染，但是个人防护是一定要做的。

另外，加强疫苗接种。疫苗从广泛的角度来说，可以刺激人体的免疫反应。全世界唯一一款获批的的肿瘤疫苗是前列腺癌疫苗Provenge(sipuleucel-T)，这是一款腺病毒疫苗。从这点来看，疫苗的毒性是很低的，却又确实可以起到一定的保护作用，所以我非常提倡我们的肿瘤患者要打疫苗。再者，一旦感染新冠，尽早使用抗病毒药物进行治疗，这点比较重要。

《21世纪》：最新发布的诊疗方案进一步完善了治疗方法，将我国已经批准上市的三款抗新冠病毒治疗药物纳入新版诊疗方案，您觉得现有药物能否满足临床需求？还有哪些在研的药物值得期待？

罗宏：作为医生，有（可用的）药肯定比没有（可用的）药好，面对病人，却没有药物，束手无策，这是最痛苦的事情。药物的“好用”不是说使用后立竿见影，马上见效，或者说使用后病毒被完全清除。我觉得新冠抗病毒药物的使用应该有一些抗肿瘤治疗的思维，抗肿瘤有很多通路、很多机制，可以针对肿瘤的某一个环节、某一个通路上的节点，抗肿瘤治疗就是在某一个通路或者某一个阶段，使患者的生命总生存期（OS）延长几个月，对于患者以及家属来说很有意义的。但现在没有任何一款药能够绝对地消灭肿瘤，比如化疗药物对于睾丸肿瘤有消灭的这么一个说法，但是我们也见到它不一定就全部有用。

所以，抗病毒药物的使用思路也应该打开，一些干预药物或者我们早期的一些药物，它有一定的疗效，我们就应该鼓励提倡药企去研发相关的药物。早期的干预比晚期干预好，如果已经出现白肺或者进ICU，这个时候不止是新冠，就算是普通的疾病进ICU后，治疗难度是比较困难。

尽管国内已有三款新冠口服药获批上市，但因为药物安全性、有效性、可及性等多种因素导致药物的应用受限，所以临床上仍需要更多疗效好、安全性高的治疗药物。除了现有的 3CL靶点、RdRp靶点，作用于雄激素受体（AR）靶点的普克鲁胺也值得期待，从前期公布的药物作用机制和临床数据来看，也说明该药物治疗新冠有很好的疗效和安全性。我们也期待着后续这个药物除肿瘤患者外，也可以更早惠及新冠患者。

《21世纪》：春运已经开始，目前医院是否出现医疗挤兑，如何规划避免这样的情况？

罗宏：我们是一家肿瘤医院，也会收治部分新冠患者。但是从目前形势来看，没有出现医疗挤兑的现象。春运返乡以后是否会出现比较难说，但我们感受到今年相比往年春节期间的病人数量要多，可能因为前期封控很多患者不能来，而现在可以出来就医。所以，我们现在还在增加床位，但不是由于新冠感染因素导致。

《21世纪》：春节期间，对于家里药箱储备、肿瘤患者个人疫情防护有哪些建议？

罗宏：一方面，做好个人防护是最重要的。如果是肿瘤患者，不论是否阳过，尽量避免扎堆人多的地方。即使家庭聚会，都要带好口罩注意做好防护工作。我们科里之前在方舱待过的医生护士因为防护工作做的好，没有出现一例感染，所以防护肯定是最有效的预防。

另一方面，如果肿瘤患者出现一些新冠症状，要及时就医。刚刚提到抗病毒药物有三种，我相信医院现在基本上都能够保障用药，应该会有一定的帮助。总结来说，最重要的还是尽量减少人员的流动，做好防护，减少聚集，最大限度减少感染和复阳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