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写丨春运返乡青年的“抗疫路”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 凌晨 西安报道

1月10日清晨，王晓峰从重庆启程，驱车赶往千里之外的家乡——陕西省延安市。

放心不下家乡的老人，王晓峰在重庆采购了整整一箱防疫物资，包括N95口罩、抗原检测试剂、以及乙酰氨基酚类药品。他还托朋友重金购入了一盒抗病毒药物Paxlovid，作为家庭药物储备。

王晓峰的情况并非孤例。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采访了位于重庆、西安、北京、广州等地的返乡青年，了解到防疫物资成了他们返乡行李中的标配。

1月18日，在国新办举行的2022年农业农村经济运行情况新闻发布会上，农业农村部总农艺师、发展规划司司长曾衍德说：“春运返乡是世界上最大规模的人口迁徙，是中国独有的现象。农村医疗资源相对不足，给疫情防控带来较大困难。”

为进一步了解情况，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随机走访了西安市数家三甲级医院，以及延安市多家基层医疗机构。记者发现：面对农村医疗资源有限的实际情况，春运返乡的年轻人正通过自身努力，或带药品回乡，或带老人前往城市治疗，开启了一场特殊的“返乡路”。

 年轻人带药返乡

“不少村民依然认为‘这就是一次感冒’。”王晓峰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很多村民出现发烧、咽痛等症状，但因为抗原检测试剂在农村采购不便，村民也就索性放弃检测，对自身感染情况不明确。”

“但只要出现症状，多数村民便把它当做感冒来治疗。”王晓峰说。

对于上述情况，延安市某乡镇村医周桥认为，不止村民，他自己也是摸着石头过河。

作为基层村医，周桥并没有新冠治疗经验。在他的记忆中，卫生室遇到最常见的症状有牙痛、头痛、扭伤等，村民一般会选择买一些止痛药或消炎药了事。

对于这次集中感染潮，周桥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从元旦前开始，村里便陆续有老人开始出现发烧、咽痛、腿软脚痛等症状，发热患者占比最大。而目前村卫生室能做的就是开药或吊水，一般是炎琥宁或维生素C。”

村民们对新冠治疗认知的缺失及有限的经济条件，导致他们大多将希望寄托于村卫生室。而随着春运返乡潮的到来，有过治疗经验及长期防疫经历的年轻人将新观念带回了家。

对于新冠治疗，他们有自己的想法与判断。王晓峰回家当晚，家里两位老人便出现不同程度发热。王晓峰没有选择带老人去村卫生室，而是熟练地为自己戴好口罩，然后给老人吃药同时进行物理降温，仅四个小时便退烧。

然而第二天，王晓峰发现自家一位老人再次高烧，同时出现浑身无力、意识模糊甚至无法正常回应家人的情况。随后，他带着老人驱车前往数十公里外的某县城二甲医院进行治疗。

“出一进一，目前就是人等床位。”延安市某县级人民医院医师王平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说道，自去年12月中下旬开始，医院近600个床位全部饱和，一床难求。

王晓峰也遇到上述情况。到达医院后，医生告知没有床位只能去门诊。王晓峰考虑到市区距离上百公里、自己储备有特效药，同时老人病因尚未得知，便决定先在门诊开始治疗。

“此前我患病时也跑过不少重庆市内医院，医生只给开药，并不给辅助其他治疗手段。”王晓峰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说道，“反而县城医院会根据病人情况调整治疗手段，吊水、打针、雾化等都可以使用，这让我稍微安心一些。”

由于县城医院医师并不了解辉瑞特效药Paxlovid，无法给出使用建议，即便王晓峰有药也无法使用。

延安市某县城医院一线门诊医师王平也遇到了与王晓峰相同的困惑。他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近两周内，院内接诊的两位重症老年患者家属都自己携带了Paxlovid等抗病毒药物。

面对患者家属的用药咨询时，王平和同事们只能建议去上级医院或上网找专家。对于近日引发热议的辉瑞特效药Paxlovid和阿兹夫定，他们也只在网上见过。

老年人进城治病

在门诊治疗两天后，王晓峰家老人开始退烧并恢复正常意识。但王晓峰依然不放心，他决定带着家人返回重庆过年。王晓峰认为在重庆老人可以接触到更优质的医疗资源，等村子里情况平稳之后，再将老人送回。

主动带老人回城过年情况并非多数。对于春运返乡的年轻人而言，带药返乡居家治疗或前往县城医院诊疗是普遍现象。而对于老人症状严重、县城医院条件有限的家庭而言，“被迫”进城治疗成为他们的无奈之选。

32岁的李禹是一名自由职业者，常驻杭州。1月9日，他接到父母的电话得知老家的爷爷奶奶已经感染，同时爷爷出现了高烧伴随胸闷气短的症状。

老人在当地医院住院3天仍未好转后，李禹回到榆林将老人转至西安市某三甲医院。

李禹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转院当晚，医生说老人已出现呼吸衰竭和多脏器损害的情况，氧合指数较低，第二天一早便开始重症监护治疗。”

西安国际医学中心医院重症医学科主任袁清霞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说道：“数日前，我们前往外院会诊时发现了一个病人，大概60岁左右，小孩老伴全部感染。病人患有严重白肺，当地医院建议上ECMO（体外膜肺氧合）辅助治疗，但条件实在有限，只能转去资源更充足的医院进行治疗。”

事实上，元旦后西安地铁客流出现明显回升，人们生产生活秩序正在逐步恢复。

西安地铁官方数据显示，1月9日，西安地铁线网客流达到254.16万人次，客流量持续增加，各大换乘车站客流量高峰陆续恢复显现。

城市复苏的另一面，是医院门诊患者人数的下降。西安国际医学中心医院数据显示，1月9日，在院患者达到峰值2690人，其中新冠患者2044人，占比76%。

袁青霞也感受到近两周门诊新冠患者数量在逐步回落，而重症医学科病房内依然形势严峻。

“现在是最难的时候。病人数量多，危重程度高，远超平时。”西安国际医学中心医院急救中心副主任医师刘晓曼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说道，“急诊每天的日接诊量在400人次左右，比平时不止翻了一番，抢救室的患者占到了约25%。”

刘晓曼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抢救室大多都是新冠病毒感染者，尤其是70岁以上有基础疫病的老人，他们病情往往很危重，需要去密切的监测治疗和观察。

一位西安市三甲医院重症医学科主任医师说：“好在西安市本地患者数量在逐步回落，即便周边县城和乡镇的患者转院过来，也并不会出现太过拥挤的情况。”

基层医疗机构仍在等待

在采访过省市县乡镇数家医疗机构后，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注意到在医师治疗经验、相关医疗设备及药品供应使用方面，基层医疗机构的弱势明显。

面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询问药品供应情况时，周桥说：“村卫生室目前只有一些含对乙酰氨基酚成分的普通感冒药、止疼药和抗生素，比如甘草片、阿莫西林、罗红霉素、抗病毒冲剂等。”

周桥了解村民的用药习惯。考虑到药品价格，常用药物周桥也会分装卖给村民，比如甘草片一片只要两三毛钱。

他认为当前布洛芬等退烧药进价已经达到快30元，即便进货，村民们也不会购买。

2022年12月16日，有关部门发布《关于印发加强农村地区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和健康服务工作方案的通知》，其中提到乡镇卫生院、村卫生室要按服务人口的15-20%人份动态储备抗原检测试剂盒。

周桥并没有储备抗原。他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一方面没有进货渠道且抗原进货价偏高，另一方面村民们并不会使用抗原。相比于是否确诊，村民们更在意身体的不适症状如何缓解。

值得一提的是，周桥所在的村子内有不少留守老人，对于具有基础病的老年患者，他只能建议尽快前往县城医院治疗。

多位延安市相关医院医师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具有基础病的老年人转院情况较为常见。虽然目前各级医院普通药品供应均较为充足，但医疗设备、医生团队与抗病毒药物储备的区别依然存在。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注意到，部分一线城市的社区医院甚至县级医院已经采购进阿兹夫定、Paxlovid（奈玛特韦/利托那韦）等抗病毒药物，同时对药物有严格的开设限制，如要求专家会诊后才可以开具上述药物。

上海发布消息显示，抗病毒药物（小分子药物）已经优先向上海的社区倾斜匹配，多家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已经配备抗病毒药。

就陕西省而言，多家三级医院也已经使用抗病毒药物对患者进行治疗。

刘晓曼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我们已经开始给予患者抗病毒的药物治疗比如奈玛特韦/利托那韦、阿兹夫定等，此外还有一些化痰平喘及基础病情加重的综合治疗等。”

但就许多基层医院而言，他们还在等待抗病毒药物的路上。

延安市一基层医院医师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基层有限的医疗手段的确帮助很多患者一定程度缓解痛苦，但他们也在等，等待呼吸机等紧缺的医疗设备和抗病毒药物早日到来。

（应受访者要求，文内王晓峰、周桥、王平、李禹、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