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慕尼黑大学经济学教授、ifo经济研究所Karen Pittel：欧盟有能力摆脱对俄能源依赖，可再生能源开发利用面临挑战

南方财经全媒体记者郝佳琪 上海报道

继2022年8月11日欧盟对俄煤炭禁运生效、12月5日欧盟宣布禁运俄罗斯原油后，2023年2月5日起，欧盟对包括柴油在内的俄出口成品油实施新的价格上限，将俄柴油的出口价格限制在100美元/桶至110美元/桶之间，这也成为俄乌冲突后欧盟对俄能源发起的又一轮制裁。

然而，相比煤炭和石油，欧盟面临的最大挑战在天然气。国际能源署发布的数据显示，俄乌冲突前，俄罗斯是欧盟最大的天然气供应国，欧盟超过40%的天然气进口来自于俄罗斯。而俄乌冲突爆发后，欧洲基准TTF荷兰天然气期货价格一路飙升，曾到达345欧元/兆瓦时的高点。能源价格的大幅上涨引发了欧洲的通货膨胀，给企业和家庭生产生活带来了巨大挑战。

另一方面，欧盟也积极寻求摆脱对俄能源依赖，包括进行天然气季节性存储、从其他国家进口液化天然气（LNG）弥补能源缺口等。

慕尼黑大学经济学教授、德国伊弗（ifo）经济研究所能源、气候和资源中心主任Karen Pittel在接受南方财经全媒体记者专访时表示，由于欧盟加大力度从美国、卡塔尔等国家进口LNG，以及完善LNG相关基础设施的建设，预计2023年欧盟有能力摆脱对俄罗斯的能源依赖。

Pittel还指出，近年来，欧洲可再生能源项目进展缓慢，这主要是由于能源政策很大程度上属于国家事务，虽然“去碳化”的目标一致，但各成员国实现这一目标的具体路径有差异，这就导致可再生能源项目谈判、审批流程比较缓慢。

对于欧洲能源危机的消解，Pittel告诉记者，这是一个长期的过程，欧洲能源目前相对稀缺的状态仍会导致能源价格的上涨，从而抑制需求。

俄能源进口的削减引发高通胀

南方财经：俄乌冲突以来，由俄罗斯输送至欧洲的煤炭、石油、天然气大幅削减，这给欧洲经济带来了哪些冲击？

Karen Pittel: 对俄罗斯的能源进口下降直接导致了欧洲能源价格的大幅上涨，其中最主要的表现就是天然气价格的飙升，虽然该价格目前已经有了回落，但去年有一段时间是非常高的。高企的能源价格拉升了其他商品的价格，使得欧洲发生了严重的通货膨胀，并且通胀的范围十分广泛。 

通胀发生以来，在工业生产层面，欧洲的能源价格比美国要高，导致欧洲经济的竞争力下降；在需求层面，高能源价格同时抬升了中间产品和最终产品的价格，消费者需求受到抑制，经济增长也被拖累。 

欧盟成员国做出了许多努力以缓解企业和家庭的能源负担，但这种做法诞生了新的债务问题，值得一提的是，这同时使得可再生能源的融资环境变得紧张。

欧盟有能力摆脱对俄能源依赖

南方财经：2023年，欧盟能否真正摆脱对俄罗斯的能源依赖？

Karen Pittel: 此前，欧盟在煤炭、石油和天然气这三大能源上都依赖俄罗斯进口，而现在欧盟已经停止从俄罗斯进口煤炭，并且将从2023年2月5日起，禁止进口俄罗斯包括柴油在内的成品油。因此，现在最大的不确定性因素就是天然气。

事实上，2022年以来，我们从俄罗斯进口的天然气产量已然大幅下降，来自其他地区的LNG补充了这一缺口：美国将继续为欧洲提供大量LNG，同时卡塔尔作为欧洲LNG供应国，也将变得越来越重要。

此外，德国今年将会完成更多LNG接收站的建设，欧洲其他国家也同样在做这件事情，因此，我预计2023年欧洲将摆脱对俄罗斯的能源依赖，尽管这些举措产生的影响仍未可知。

诸多因素影响欧洲天然气市场

南方财经：正如您提到的，从其他国家进口的LNG弥合了欧洲的能源缺口，您如何展望2023年的欧洲天然气市场？对天然气价格有怎样的预测？

Karen Pittel: 2023年的欧洲天然气市场受到很多关键因素的影响。

2022年，欧洲在天然气存储方面做得不错，叠加温和的气温，使得天然气价格有所回落，但我们也要考虑到全球需求的变化，尤其是亚洲经济发展使其对能源的需求变得旺盛，这可能让全球天然气市场变得紧张。

此外，欧洲面临着LNG基础设施的瓶颈。将LNG从港口运输至本国，是需要依托基础设施的，但由于有限的运输能力，欧洲市场的LNG价格一直比全球市场高，所以只有摆脱了这种桎梏，欧洲的能源进口能力才能得到提高。

不过也有一些积极因素。正如刚刚提到的，部分国家已经有了LNG基础设施，包括英国、西班牙、比利时、荷兰、法国以及德国。德国进展非常快，目前为止已经启动了两座LNG接收站，2023年预计还有很多欧洲国家会启动新的LNG接收站，能源价格的压力使得欧洲不得不加快了基础设施建设的脚步。

在价格方面，去年我们看到欧洲天然气价格的大幅变化，我认为今年的天然气价格可能会在60欧元/兆瓦时至70欧元/兆瓦时之间波动，但如果因为种种因素飙升至100欧元/兆瓦时以上，我也并不会感到惊讶，这种可能性很大。

可再生能源项目存在挑战

南方财经：可再生能源一直是您研究的重点，在REPowerEU计划中，欧盟承诺将加速推进可再生能源发展，2023年欧盟在这一方面将有哪些举措？

Karen Pittel: 在REPowerEU计划中，欧盟将用财政手段支持成员国可再生能源项目的开发，不论是以捐赠的形式，还是成员国贷款的形式，都将推动基础设施的完善。

此外，近年来欧洲可再生能源发展缓慢的一个原因是项目的批准需要很长时间，所以欧盟今年的重点工作之一就是推进审批流程更快。事实上，在欧盟，能源政策很大程度上是国家事务，欧盟可以提供支持手段，但各成员国自身的行动很重要。

目前可以肯定的是欧盟所有国家的目标是一致的，即“去碳化”，但各成员国实现这一目标的具体路径有差异：德国专注于太阳能和风能，同时希望在开发和利用氢能上取得成果，但对于法国来说，发展核能显然是最优路径。

这些差异使得谈判的进程更加缓慢，所以我们需要建立更快的审批程序，推动可再生能源发展的进程，使得成员国朝着一个共同的方向努力。

南方财经：除此之外，欧盟可再生能源项目的推进还面临哪些挑战？

Karen Pittel: 目前我们对可再生能源的私人投资不足，因为家庭和公司前景面临着很大的不确定性，所以在这一方面还有欠缺。

另外，为了发展可再生能源，我们对于工业重组以及改造计划的进程十分缓慢，对于部分工业领域的补贴协议也难以达成共识。这正是由于欧盟的权限与各成员国的国家利益之间存在着一种很紧张的关系，某种程度上属于一种“两点论”。当然，正如刚刚提到的，成员国对于能源数字化转型以及能源需求灵活化的目标是一致的。

要使市场信号到达企业与家庭

南方财经：有观点认为欧洲未来几年仍将遭遇严重的能源短缺，您如何看待？欧洲能源危机的消解是否是长期过程？

 Karen Pittel: 我十分认同这种观点。我们这里提到的短缺不是“绝对短缺”，即出现可使用能源的数量不足，甚至停电等情况，而是一种“相对稀缺”，这种相对稀缺会导致能源价格的上涨，从而损害需求。

但需要提出的是，市场的价格机制某种程度上会防止能源供应缺口，尤其是天然气供应出现缺口，所以我们要使市场发出的信号精准到达企业与家庭。

正因如此，在帮助企业和家庭减轻能源负担方面，欧盟必须保持谨慎。一方面，不能过度补贴，要使他们始终能够感受到市场信号，即当能源价格上涨时，需要减少消费；另一方面，仍然要想其他办法帮助他们减轻能源上的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