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评丨童年与成人世界之间一面温柔的镜子

任明

《安静的女孩》（The Quiet Girl，又译作《夏日细语》）是一部以上世纪80年代初为背景、以9岁女孩凯特为视角的爱尔兰影片。这部波澜不惊，但隐藏着巨大的童年情感的导演处女作，获得2022年柏林国际电影节新生代儿童单元最佳影片“水晶熊奖”，并于去年5月中旬在爱尔兰和英国上映之后，创下爱尔兰语影片的票房纪录。这并不是一个很容易取得的成绩，因为迄今为止，以爱尔兰语拍摄的影片不超过10部，2017年以前更是仅有4部。业界预测，《安静的女孩》在国际上的成功，将推动这一状况进一步得到改观。该片以舒缓的节奏、如记忆般真切安静的镜头、令人身临其境的环境音，将一段童年往事娓娓道来。人与人之间的温暖与关怀，亲人之间的冷漠与伤害，如流水织成的画卷一般呈现在银幕上。

9岁的凯特仍然有尿床的习惯，得不到家人帮助的她，以躲避和自闭来保护自己，这导致她沉默寡言，在课堂上朗读课文时也断断续续，无法读出完整的句子。拮据的家庭已经有五个孩子，排行老四的凯特上面有三个姐姐，下面有一个尚不会走路的弟弟，而妈妈肚子里怀着即将诞生的第六个孩子。凯特的爸爸酗酒、赌博、缺乏责任感，开车带着凯特去找与自己关系不明的女子，令年幼的凯特深感尴尬、苦恼而无奈。在妈妈临产前夕，凯特被送去远方亲戚家中寄养。影片表现凯特对父母的这一决定未作任何反抗，一切不安都被埋藏在她安静柔顺的外表之下，如同一叶孤舟无法反抗大海的波浪。幸运的是，收养她的远房亲戚约恩和艾琳夫妇善良体贴，使得这个夏天成为凯特童年中最耀眼的记忆，收藏着她一生中对爱最初的感应与回应。

影片采用标准的4：3画幅，而非目前更为常用的16：9画幅，以避免过多画面分散观众对人物的注意力，也突出了镜头中景物的纵深感——这一效果在表现凯特在乡间道路上奔跑的情景时尤为具有感染力。不负责任却又大男子主义的父亲，疲惫、不断怀孕却又无奈的母亲，缺少关怀与友爱之心的姐姐们，被父亲的赌博与无能毁掉的家庭生活，在冷漠与匮乏中逐渐自闭的少女……这样一幅生活画面，观众们并不难想象，也无任何吸引人的戏剧性。然而，通过将目光集中在年幼的凯特身上，导演向我们呈现了这一切如何使生活变成了一张巨大暗淡的网，扼杀了一位9岁女孩的天性与欢乐。

被约恩夫妇温柔以待的凯特，逐渐恢复了那个从来没有机会呈现的自我：活泼、好动、勤劳、多思。导演以自然的笔触表现了在约恩夫妇身边待了一个多月的凯特的变化。原本拘谨沉默的凯特开始主动与人沟通自己的想法，提出自己的问题，回答他人的问题；原本呆板僵硬的动作变得活泼有力。凯特自然地融入了约恩夫妇平静的农场生活，娴熟地帮他们吸尘、做厨房里的事、清洁工作间地面。导演更以她悄悄收起约恩放在桌子上的马卡龙饼干这一细节，表现她的情感丰富与善解人意：她知道那是约恩为自己向她发脾气而表示道歉。这位9岁小女孩对生活的观察与包容、在原生家庭中所承受的压力，在约恩夫妇送她回家途中的一个细节里得到了体现：在路过某地时，坐在后座上的凯特突然说道：“那里就是我爸打牌输掉了小红母牛的地方。”面对约恩夫妇的惊讶，她接着说：“妈妈后来整整一个月不跟爸爸说话。”父亲的不负责任，母亲的无奈，9岁的凯特并非如她的姐姐们那般置身事外，而是默默地消化着、感知着——这也许就是她被大家称作“那个安静的女孩”的原因。

《安静的女孩》是爱尔兰80后导演科尔姆·拜瑞德（Colm Bairéad）自编自导的长片处女作，根据爱尔兰女作家克莱尔·吉根（Claire Keegan）的中篇小说《寄养》（Foster）改编。导演通过简洁的叙事与含蓄有力的细节，使得这一段并不复杂的童年往事，成为童年世界与成人世界之间一面温柔而充满关怀的镜子。他以真实日常的环境音与充满氛围感的画面相结合，复活了一个深藏在记忆里的夏天：父母家的电视声、婴儿的啼哭声、姐姐们的吵闹声、父母之间总是不愉快的谈话声……而当凯特身处约恩夫妇家中时，镜头外所响起的则是劳作的声响和各种大自然的声音：牛叫、羊叫、鸡鸣、鸟鸣、蛙鸣……

曾经有一个童年的夏天，一个安静、自我封闭的小女孩被爱的温暖所照耀，从此她的人生变得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