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颂文：演好戏，拍好戏（30分钟完整版）

6月8日上午，在深圳举办的2023文化强国建设高峰论坛之电影业高质量发展分论坛上，演员张颂文带来《演好戏，拍好戏》主题演讲。在约30分钟的发言中，张颂文分享了他与广东、电影、表演的故事。

演讲很长，但，值得细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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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上午好！我是演员张颂文，很高兴受到文化强国建设高峰论坛电影高质量发展分论坛的邀请，非常感谢电影局的各位领导以及到场的各位嘉宾。

刚才主持人说得没错，我是广东人，我离开深圳很多年了，我就是从深圳走出去到了北京，参加了电影的学习，从事电影行业。那是1999年，有一些朋友知道我的故事，1999年我的工作单位在深圳市华侨城，我在华侨城中旅，昨天晚上就住在我以前上班地距离500米左右的酒店，我离开时，当时有一个同事结婚，他跟我说，如果可以在那个酒店摆酒就证明他成功了，最后他没有在那里摆酒，我住在了那个酒店。

昨天晚上我在酒店附近走了很长时间，我回到了老单位，那个地方叫华侨城，它在白石洲旁边，昨天晚上还去到了上班的那条路，从我住的宿舍到华侨城总部有1公里左右，那1公里会经过很多的建筑物，其中有一条是商业街，那条商业街在1999年有最多的少儿培训班，当时门口写着“芭蕾舞学习”“钢琴”“小提琴”，昨天晚上我发现它们还在，但最让人欣慰的是很多少儿培训班的培训项目发生了变化，上面写着“古筝”“古琴”“二胡”，在20年以后，许多西洋乐器舶来品变成了本土文化的学习，这就是今天意识到了传统文化对于今天国家发展的重要性。

在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不需要艺术，不管再落后或者再强大的国家，艺术是我们的灵魂，全球公认有八大艺术，分别是文学、音乐、绘画、舞蹈、建筑、雕塑、戏剧、电影，在座的每一位同仁应该是骄傲的，因为我们在世界八大艺术之中，我有时候想电影是否重要？我觉得电影非常重要，因为在我的童年记忆里，看电影是我回忆里很美好的环节。

我的老家在广东韶关，我小时候在一个镇上生活，镇上有一所电影院，电影院播放电影的数量非常有限，许多60后、70后、80后朋友知道，小时候电影院外面的海报是经常不更换，长达两三个月，一直播放一个电影，我小时候的记忆就是这样，镇上的电影院从省往下分发到市，再到镇上，每天小朋友都在等拷贝车的到来，昨天晚上才知道于冬老师以前年轻的时候也做过这个工作，当拷贝来临的时候，那个人就成了镇上小朋友的偶像，我们一直追着问是什么电影。我小时候看过很多的电影，“很多”数量也很有限，大概在2000年前后，我去了江西庐山，大家一定要去庐山的庐山恋电影院，我买了一张门票看《庐山恋》这部电影，电影票上印着我是世界上第几位观众，今天庐山还在放这个电影，一定有特殊的意义，我想说的是成年后再看这个电影，但它是发生在少儿时期，是一次美好的回忆，我看这部电影时很小，我的父亲把我放在肩膀上看了《庐山恋》这部电影，我爸爸说前面太多人，绕到了电影院的后面，露天电影院双面都可以看，我小时候很多美好回忆是在看电影中长大的，所以说电影对人们很重要。在我们的记忆里，某一天看到某部电影就会想起那天和谁在一起，有一些人已经离开了，但我们永远记得和他一起看过一部电影。

世界八大艺术，电影是当中最特殊的，不管是文学、建筑、音乐、绘画、舞蹈都可以融合在里面，当然，有一些舞蹈的舞台也融入了电影的元素，但我觉得电影是最具包容性的，它可以融入所有的艺术种类，就像今天看某一部上世纪80年代的电影，我们看到了北京的街道、西安的街道、深圳的面貌，它清晰地记录下来这一切。

最早的电影的起源并不是为剧情片服务的，严格意义上只是影像记录，今天很多纪录片导演很骄傲，电影的起源就是纪录片，一开始是没有剧情的，1895年当电影人用摄影机记录了园丁浇水、火车进站、工厂大门，直到后来出了一部电影《火车大劫案》才开始有了电影故事。电影诞生于1895年，全世界在各个科目、各个科学领域，或者各个工业上都有说某一个国家比我们早多少。电影很公平，1895年诞生了电影以后，1905年中国就拥有了自己的第一部电影《定军山》，只是晚了10年，从那一天到现在，电影有128年的历史，在这128年的历史里，全球电影人在同一条起跑线上，没有谁比谁早太多，也没有谁比谁晚太多，我们在同样的起跑线上，今天要讨论关于电影高质量发展，在世界一体化时代里，电影如何高质量发展？这是我这些年一直在思考的，虽然我是一个演员，但我愿意思考这三个字，因为只有在高质量的电影里，表演才能呈现出高质量，我愿意参与所有高质量的电影，让自己的表演也呈现出高质量水准。

昨天晚上，我和郭帆聊天时产生了一点沮丧，他把手机拿出来给我看了一段30秒的视频，一个老人在室内的环境里，灯光昏暗，说着台词，表情忧伤，郭帆导演问我他演得怎么样？我说挺好，很走心，然后他告诉我这是AI制作出来的表演，这个人是不存在的，我问他有没有借鉴某一个演员的脸吗？他说没有，我是知道AI换脸的，因为我被换过很多次，我在网上看到过自己唱歌跳舞，我父亲非常不理解说你怎么变成了这样，我说换脸了，但他听不明白。昨天晚上郭帆老师给我看的是完全虚拟的人物，我却没有看出这是电脑制作出来的人，郭帆老师很得意地看着我说“这是未来的挑战”，于是昨天晚上我失眠了，我问他这一天的到来还有多久？他说已经到来了，你可以去看看《流浪地球2》，我用AI技术做出了年轻的刘德华。我想AI技术的发展，会不会有一天演员这个行业不存在了？因为它可以复制出无数种真实的人出来，甚至可以复制出我，可以取缔我的表演，人们只需要授权就可以了，不需要我本人到来，好处是一年可以拍30部电影，我的表演是由电脑工程师处理。

昨天晚上想到这个问题有一点小小的难过，我想AI那么完美，它真的无所不能吗？我如何对抗？我今天早上6点多起来，赖床很长时间，眼睛睁不开，我在想今天能不能晚一点去，能不能今天不吃早饭了，我突然发现我依然有惰性、小聪明，我在想AI可能很完美，但人类却因为自身的缺陷而变得更真实，这恰恰是AI技术无法做到的。就像在一个会场里，我们有人全神贯注，也有人用手机录像，也有人分心想晚上接孩子的事情，正因为我们有这样五花八门个人化的表达，才构成了这个会场的真实。

表演是什么？就是演绎出我们眼见的生活中的真实，我们学表演时有一句话“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这些年喜欢和年轻一代演员交流这个话题，我们的表演不要先考虑高于生活这个话题，不如先想想如何接近生活，因为今天的演员队伍和以往不一样，早在2000年以前，大部分演员队伍是来源于各大艺术院校以及艺术团体，但在2000年以后，我们百花齐放，各个领域的人都加入了演员队伍，为什么？因为我们拥有了智能手机，每个人都成了摄影家，每一个人都可以随意地用手里的手机拍一段短片，就像郭帆老师说的，技术在不停地变化，普通老百姓一样可以用手机记录家庭聚会，有来龙去脉各种插曲，迅速地用软件剪成视频发表到各个网站上，甚至有人的视频是爆款，瞬间获得过千万的点击和传播，人人都可以成为演员。

今天的职业演员来源途径很多，各个领域都加入了演员队伍，我倍感珍惜北京电影学院的教育非常有意义，因为艺术院校的表演教育告诉你要尊重表演这门艺术，因为表演艺术在电影中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螺丝，也有人把电影表演的美学称之为电影美学，电影永远离不开演员的表演，我们国家的电影表演已经有过百年的历史。

20世纪二三十年代诞生了很多优秀电影演员，有石挥先生、赵丹先生，这些都是大家非常熟悉的演员，他们在那个年代就已经拥有很有代表性的作品，比如《渔光曲》《小城之春》《十字街头》《乌鸦与麻雀》《马路天使》等等，有很多电影甚至走出国门，到国外参加影展。新中国成立后，我们建立了专业的电影学院和戏剧学院，开始引进俄国表演教育家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表演体系，到了80年代，在原有的基础上，我们开始有了自己的表演体系。80年代中国曾经有过一个纪录片，拍的是中国电影演员在广州的一次百人聚会，那次是中国最大规模探讨电影表演艺术的聚会。

今天中国有电影家协会，也有电影表演学会，我们的表演美学，有前人替我们开创先河，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已经树立了美学基本特征，到今天我们和全球电影人站在一个水平线上。

前一段时间，我参加了北京国际电影节，担当评委工作，我们一共看了15部入围电影，其中国产电影有3部，其他全是世界各地的电影，我在评委工作中曾经说过，全球优秀的电影应该是一致的，优秀电影一定具备技术性、艺术性、哲学性、社会性，这几性结合在一起，基本上会让大家产生共鸣，所以今天我们在思考怎么做高质量的电影，大家可以从这几方面思考我们做的剧本是否具备这几个元素，如果具备了，这部电影大差不差。

电影演员的表演很重要，今天各行各业的人士都参与进来了，有歌手、书法家、小说家、票友、发烧友，有艺术院校毕业的学生，社会上对演员有各种看法，前一段时间，在剧组里，我呼吁年轻演员一起在监视器后面看别的同事表演，有两个年轻演员不是艺术院校毕业的，刚刚参加这个工作，他说颂文老师，我们可以在导演后面看监视器吗？我说可以的，只要不干预其他工种的情况下是可以的，而且导演是欢迎的，因为我们可以统一表演的基调，他说一直以为演员不拍戏就应该回到休息间待着，因为没有人告诉他们，于是他们就这样做了，一个人这样做，旁边人也这样做，很多导演或者制片人对今天演员有一点失望，觉得他们不愿意在现场待着，是因为没有人告诉他们，他们便觉得应该躲开，别干预别人的工作，你只要告诉他可以，他是愿意在现场的。我的上一代演员就是这样告诉我的，1999年入行的时候，我的心目中有很多标杆演员，包括今天到场的陈道明老师，还有陈宝国老师、斯琴高娃老师、李雪健老师等，这些都是我那个时代最好的演员，我们跟他们拍戏，我们是年轻演员，他们在现场告诉你该这样做，应该写人物小传，应该做案头工作，他们一点都不吝啬自己的知识，都愿意分享给我们，到我们长大了，我们变成中生代演员，我想我们也有责任告诉下一代年轻演员们，有很多不是艺术院校毕业的，我要告诉他们：你们可以沿着经验的道路去做你力所能及的事情。

反过来，我也在想诸位都是电影人，你们的剧组有没有创造条件给今天的演员做这些工作呢？我觉得应该努力创造这个条件，我认识的绝大多数演员都是希望可以体验生活、观察生活的，他们希望可以多为角色付出一些准备时间，但因为他只是一个个体，没有人安排他做这些事情，他也没有太多的社会人脉和关系去做到这些事情。

举一个例子，我现在在福建拍一个剧《看不见的影子》，我演一个警察，我不可以一个人跑到派出所去观察生活，必须是单位之间的对接，有介绍信，这需要剧组或者有关单位帮我们协调，各行各业的体验生活的工作都应该是这样，希望你们的剧组里可以多为演员做一点帮助我们进入角色的工作。

我们怎么可以进入一个角色？有一些演员说我很年轻，我只是20岁，我没有太多的生活，怎么可以进入角色？你的父母、亲人，你见过的身边人、同学、老师都是观察生活的来源，20岁的人有20岁的人生，有20岁的思考，你用20岁的演员，不就是希望用他20岁的思考吗？你不会希望20岁的演员演出50岁的哲学思考，同样的，我们今天40多岁了，应该演绎40多岁人的思考。有很多朋友问我们，你们演员的思考是什么？我说演员的思考就是我生活的时代，我的国家，我身边的人，社会上的事情，这些就是演员的财富，所以我们不断地靠近生活、接触生活，把我们对生活的所知所感放在表演里。

我一直感谢广东这片土壤给我带来的滋养，我在广东从事过很多的职业，有酒店服务业、旅游业、工厂制造业，我在后来的40年里一直在使用它，它从来没有干枯过，在不同的年龄会有思想上的变化，曾经有很多不理解的事情和人，后来我都慢慢理解了。

我对电影的思考没有很庞大，我回到个体，今天中国的演员应该和全球的演员共同进步，甚至在同一个舞台上也不惧怕和他们比拼和PK，只要我们有高质量的电影、高质量的剧本、高质量的制作团队，我们演员就敢在这个舞台上和全球同行一起共享盛世。

中国的演员拥有5000年的文明传承，拥有现代化发展的继承，这就是我们的自信和底气，希望中国的演员在电影高质量发展的时代里，我们能打出中国演员的志气、骨气和底气，与诸位同行一起共勉，一起发展高质量电影。

谢谢大家！我是演员张颂文。

来源：南方 plus

整理： 刘奕伶 张思毅

摄影：姚志豪

剪辑：徐昊 杨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