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杨志锦 上海报道 今年的政府工作报告提出,要防范化解地方政府债务风险,优化债务期限结构,降低利息负担,遏制增量、化解存量。7月25日召开的政治局会议提出,要有效防范化解地方债务风险,制定实施一揽子化债方案。
就地方债风险化解相关的问题,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以下简称《21世纪》)专访了中诚信国际研究院执行院长袁海霞,她于7月6日参加了国务院经济形势专家座谈会。
袁海霞表示,地方债务风险化解需短期与中长期措施相结合,坚持以时间换空间的原则,在发展中解决问题。在当前地方财政收支矛盾凸显、腾挪财政资金化债空间有限的情况下,尤其需加大“以时间换空间”力度,合理有序推进地方债置换、金融机构贷款置换。
广义债务风险较为突出
《21世纪》:如何看待当前地方债的风险?
袁海霞:近年来,在经济下行压力加大、大规模减税降费实施、房地产市场深度调整、土地出让收入持续低迷等多重因素影响下,地方政府减收严重,同时在财政收支矛盾进一步凸显的背景下,地方政府债务快速增长,债务风险出现攀升。
从各省债务率“红橙黄绿”分档情况来看,显性债务口径下,全国各省债务风险整体可控,债务率分档基本位于黄绿两档,其中黄档省份占比超六成;在考虑隐性债务后,各省广义债务风险进一步抬升,近半数省份处于红档,债务分档颜色整体呈“南深北浅”特点,广义债务风险较为突出。
《21世纪》:7月24日召开的政治局会议提出,要有效防范化解地方债务风险,制定实施一揽子化债方案。如何通过一揽子方案化解地方债务风险?
袁海霞:地方债务风险化解需短期措施与中长期措施相结合,坚持以时间换空间的原则,在发展中解决问题。短期来看,需坚持43号文后“开前门、堵后门”的管理思路,助力债务风险软着陆。一是合理控制增量,进一步优化债务结构,适当提高国债和一般债比重;二是对于存量隐性债务,坚持中央不救助原则、“谁的孩子谁抱走”,压实地方政府偿债主体责任,分类甄别处理;三是根据债务类别,有序透明地推进债务重组和置换,以低息债务换高息债务缓释风险。
在当前地方财政收支矛盾凸显、腾挪财政资金化债空间有限的情况下,尤其需加大“以时间换空间”力度,合理有序推进地方债置换、金融机构贷款置换。一方面,继续推进建制市县隐债化解试点、隐性债务清零试点,继续发行“偿还存量政府债务”的再融资债券、促进隐性债务显性化,支持财力强或债务压力小的区域隐债清零,并扶持财力弱且债务压力大的尾部区域缓释风险,在不新增债务的硬约束下压降债务成本、平滑短期债务风险。另一方面,可在高风险地区谨慎推进城投企业银行信贷、非标类债务重组。今年来中央层面多次强调“推动优化债务期限结构,降低利率负担”,银保监会1号令也适当放宽了商业银行重组资产风险分类、延长了重组观察期,为债务重组提供了制度支持。
中长期看,一方面要持续推进财税体制改革,加快央地事权和支出责任划分改革,加强中央财政的协调作用。另一方面,设立完整的债务监管框架,将隐性债务与法定债务合并监管,并完善债务信息披露制度,按一定的时间频次、可比的统计口径进行信息公开,合理引导和稳定各方预期。
《21世纪》:如何看国债置换地方债务的建议?
袁海霞:从全球比较看,当前我国中央政府杠杆率相对较低,地方政府为政府部门加杠杆主体,而其他国家多依赖中央政府加杠杆,我国中央政府仍有加杠杆空间。鉴于隐性债务规模较大且地方政府化解能力有限,可在对债务分类甄别的前提下,开展新一轮由中央政府加杠杆的有序透明的地方债务置换,将解决债务问题的宏观成本最小化。
对于经济财力相对较好、平台信用实力尚可、依靠自身能实现债务滚续的区域,鼓励其在合法合规的情况下加快项目建设,在发展中解决债务问题;而对于债务压力大、丧失市场信心的区域,为了维护区域信用环境,可根据债务类型使用债务置换等手段。其中,对于纯粹提供公共产品产生的债务,可用长期国债置换,并通过制度设计防止地方政府道德风险;由其他原因产生的债务,需在压实地方政府化债主体责任的前提下,寻求建立中央政府、地方政府与金融机构之间的风险共担机制,尤其是中西部风险较高地区需统筹安排化债责任、合理利用中央政府资源,避免因盲目推进贷款、非标类债务置换导致区域性、系统性风险。
可适当放松对融资平台的融资限制
《21世纪》:近年地方债新增额度在4.5万亿左右,“前门”力度开得很大,后续“前门”力度如何看?
袁海霞:这两年地方政府新增限额保持在较高水平有其特殊原因——三年疫情冲击之下,中国经济下行压力较大,企业部门新增投资意愿不足,居民部门资产负债表衰退,在此背景下只有政府部门加杠杆才能稳住经济增长,所以我们看到这两年地方债新增限额较高。与此同时,地方政府债务余额快速增加导致了政府债务率攀升,付息水平也在上升。地方政府债券付息规模从疫情前的6000多亿元上升到目前的1.12万亿元,占广义财政收入比重由疫前的3.62%上升到目前的6.14%
理论上讲,政府债务与经济增长之间存在倒U型关系:当政府债务达到某一阈值前,政府债务增加对经济增长有正向推动作用;一旦政府债务超过某一阈值,政府债务增加会对经济增长产生负面影响。理论研究结果表明存在一个政府最优债务规模,使得政府举债对经济增长的影响最大化,但实际情况很复杂。
从我国实际情况来看,无论是从保证财政可持续性的角度,还是从最优债务规模的角度来讲,都不应仅仅局限于经济增长这样一个单一目标,而是应该综合防范化解风险、优化调整经济结构等多重目标来考虑。短期来看,我不建议额度大幅收缩,尤其专项债务新增限额不宜“大起大落”。一方面债务率攀升将对专项债大幅扩张形成一定约束,但另一方面“构建现代化基础设施体系”等要求下,基建项目存量及增量资金需求依旧非常大。
《21世纪》:2015年以来,地方债按照“开前门、堵后门”的方向改革,但现在“前门”开得很大,“后门”似乎也没有堵住,比如城投债券发行规模一直在增加,如何才能更好地堵住“后门”,完善约束机制?
袁海霞:从财政部的官方口径看,隐性债务已经化解了三分之一。从我们的测算来看,融资平台的有息债务余额还在增长,但是债务增速已经明显下降。从这些角度来看,隐性债务风险得到了一定控制。
但是,也不能把城投融资完全等同于“后门”。对于城投融资,要采取有保有压的策略,对于融资平台合理的融资需求,需要得到保障并适度支持。当前城投债进入到期高峰期,融资平台对于债务滚续的需求明显增加。在此背景下,不能对城投融资“一刀切”,否则容易引起处置风险的风险。
融资平台的核心风险在于流动性风险,而不是清偿性风险。红橙黄绿的债务率约束,对融资平台再融资的影响非常明显,建议动态调整“红橙黄绿”标准及对应的融资规则,以实现稳增长和防风险的动态平衡。在当前统筹防风险、稳增长的政策基调下,可适当放松对融资平台的融资限制,缓释融资平台的流动性压力。
《21世纪》:目前财政债务方面有三条红线,一是赤字率,一般要求等于或者低于3%。二是政府负债率,一般要求低于60%。三是地方政府债务率,一般要求低于120%。当前地方政府债务率已超过120%的红线,各方对三条红线的讨论增多。怎么看这三条红线?
袁海霞:赤字率低于3%与政府负债率低于60%,源自90年代欧洲的马斯特里赫特条约。我们应该用发展的、动态的眼光去看待这些警戒线。
首先,即便按照这些标准,我国政府部门仍有加杠杆的空间。政府负债率等于政府债务余额除以GDP,一般也被称为政府杠杆率。目前我国政府负债率在50%左右,低于60%的“预警线”,具备加杠杆的空间,尤其是中央政府,当前中央政府债务占GDP的比重仅在20%左右。
其次,这些指标可以作为我们衡量债务风险的参考,但并不是说这些指标达到了所谓的“警戒线”就会发生债务危机,比如日本负债率高达250%,但也没有发生债务危机。
再次,还需要结合一个国家的经济发展阶段、债务特点去考察这些指标。比如虽然中国地方政府债务率超过120%,但中国地方债务最大的特点是债务主要用于项目建设,各级地方政府在负有债务的同时,也持有更大规模的国有资产并且资产有收益。
根据财政部披露的数据,2021年末地方非金融国有企业资产总额206万亿、负债总额130万亿、国有资本权益66.2万亿元,整体资产负债率是62.8%,资产负债水平较为健康。如果加上行政事业性国有资产,地方非金融国有资产总额超过250万亿。从这个角度看,中国地方债务的风险不是资不抵债,而是流动性风险。如果把流动性的问题解决好了,地方债务风险就能得到有效化解。
(作者:杨志锦 编辑:曾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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