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稿丨K396列车脱困记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高江虹 实习生曹乐涵 北京报道 受台风“杜苏芮”影响，京津冀地区普降大到暴雨，北京门头沟区等地暴雨成灾。其中K396、Z180、K1178次三趟列车因行车路段受阻滞留在丰沙线，车上乘客超过2700人。截至8月1日21:20，三趟列车都已经全部报了平安。

从乌海西开往北京丰台的K396次旅客列车是第一辆在互联网上被公众发现并引发关注的受阻列车。车上976名旅客和24名乘务员的安危都受到公众的关注和关心。

8月2日凌晨开始，K396列车乘客已从落坡岭居委会安置点有序向外转移。8月2日上午，北京铁路局微博发布信息，称组织1880人连夜奋战抢修受严重水害的丰沙线。2日凌晨5点30分，铁路部门开行临时列车前往河涧站，抵达后组织了328名滞留旅客统一乘车返回北京丰台站。

K396次列车的旅客们终于开始平安归来。

徒步脱困

被困的K396次列车原本从7月29日16:58发车，过一夜，第二天早上9：49抵达北京丰台站。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暴雨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

受台风“杜苏芮”影响，北京自7月29日开始连续强降雨，西部、西南部、南部迎来特大暴雨，强度超过了2012年的“7.21”特大暴雨。7月29日20时至8月1日18时，北京地区全市平均降雨量为271.4毫米，城区平均降雨量为243.7毫米，最大降雨出现在昌平王家园水库，降雨量为744.8毫米，最大小时雨强出现在丰台千灵山，31日10时至11时降雨量为111.8毫米。

正是这突如其来的超大雨量冲毁了丰沙线部分路段。K396在距离丰台站仅剩不到70公里的距离时被紧急逼停，被迫在门头沟区落坡岭站附近停车。

彼时是7月30日中午12:50，K396走走停停已经延误了数个小时。

K396列车被困的两天两夜后，十几名乘客徒步从落坡岭安置点走出，家住北京的赵宇就是其中之一。

赵宇回忆，“从7月30日中午开始，火车就不走了，好在那个时候还有信号，大家就在火车上买了方便面盒饭吃。当晚，乘务员给大伙免费发放了车上剩下的方便面、米饭跟榨菜。”

“7月30日14时57分，接到K396次列车长杨龙请求物资支援的消息后，我马上与村内小卖部联系，带领职工冒雨为车上送上第一批物资20箱方便面。”中国铁路北京局集团有限公司北京西车务段落坡岭站站长马瑞新介绍。但车上乘客太多，食物消耗飞快，当日16时，马瑞新又接到了列车长的第二次物资告急消息。他们又紧急从方圆几里的村庄里筹备方便面16箱、火腿肠1箱等13种物资。道路不通，所有物资运送只能靠铁路职工裹着雨衣在泥水地里艰难步行送达。

一整夜，暴雨不停。

出于安全考虑，7月31日中午开始，列车长组织大家转运到落坡岭社区安置点。据赵宇描述，虽然列车上有近千名乘客，但大家一个车厢一个车厢挨着下车，老人跟孩子先走，年轻人再走，转移过程很有序。

“当时还在下雨，但好在不是太大，乘客们有伞的互相撑，没有伞的，乘务员发放了一些大号垃圾袋应急。”

安置点在社区的礼堂，还有一些库房被收拾出来当作临时的安置点，部分旅客也被分散安排到铁路工人务工区和居民家中休息。村民和社区提供的物资也是先紧着老人和小孩来。同样徒步走出的刘冬也描述说，社区的工作人员给孩子们熬粥、还有拌汤，首先能保证老人孩子的吃喝，每个人不定期可以领两瓶水。

赵宇提到，有看到一个研学团的孩子们安置点在社区的礼堂，房间挺大，虽然没有通电和信号，但是由于安置点地势较高，安全性是可以保证的。

尽管如此，赵宇还是决定在第二天离开安置点。刘冬有着类似的想法：“里边是比较安全的，吃喝也有供应，但是没有信号，等待的时间太煎熬了。”

幸运的是，赵宇在下车前，手机还有信号的时候看过一遍附近的地图，留下了缓存记录，铁路比公路高些，塌方和积水的情况相对较好，再加上当地村民们指示的大概路线，他们决定沿着丰沙线的铁路走出来。

8月1日早晨六点，天色朦胧中，一行人踏上了徒步脱困之路。

“你根本不知道落坡岭这个路有多艰难，我这么跟你说，就没有路，你不知道方向，就根本走不了。”赵宇描述说，“没有导航根本是出不来的，因为有好几条铁路，还得爬柱子、大的桥墩。”

在丰沙线上，赵宇一行人还穿过了好几个隧道，隧道都特别长，几公里一个，洞里很黑，有些地方积水甚至漫过了腰部。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刘冬的鞋几乎已经磨破了，还生出好几个水泡。中途走到色树坟村，当地村民给徒步出来的乘客做了饭，还借了些应急的钱给他们，大伙进行了短暂休整。

终于，下午四点，徒步出走的乘客到达了三家店火车站，公路下边就有出租车，赵宇第一时间给家里人打电话报了平安。上车前，赵宇看到有直升机正飞向安置点方向，应当是在进行物资空投。

经历了快十个小时的徒步历险，三十个小时和外界的失联，赵宇终于安全返回了朝阳区的家。“（选择徒步出来）还是想给家里报平安，这是最主要的。如果他们知道我在里边是安全的话，我不出来也是没关系的，谁愿意冒这么大风险往外走呢？”赵宇说。

暑期研学团报平安

受极端天气影响，门头沟部分区域手机信号中断。据南方周末报道，山洪和电力中断导致多处基站故障，三大运营商均表示，维修人员正在对故障区域进行抢修，通讯信号恢复时间尚不明确。

和“K396临时联络群”中的大多数家属一样，邓华自7月30日晚上收到妻子发来的火车被困定位之后，就与亲人断了联系。

妻子最后的定位表明，K396停在了门头沟区王平镇落坡岭站附近。

邓华当即决定开车去停车点接妻子回来，但碍于极端的天气和路况问题，邓华准备再多观察一段时间，后面说起这个决定也令他后怕：“幸亏我30号晚上没直接过来接，要不然我可能连人带车也被困在这了。”

后来的两天，邓华曾尝试开车靠近被困点，但他发现这根本无法实现，公路积水十分严重，道路状况也不明朗：“我昨天准备走109国道，发现根本走不了，我又转到108国道上去，108国道也走不了，今天是看见群里有人徒步出来了。”

失联的真空状态下，在由被困乘客家属自发建立起的微信群里，任何一条新消息都弥足珍贵。群里成员的备注大多被改为“被困人员姓名＋联系电话”的格式，赵宇顺利离开安置点在群里分享信息后，各方急切的询问纷至沓来——“有没有看到这个孩子”“大家都有纯净水和食物吗，父母年纪大了很担心”……

其中群里的一张照片，是几个穿着荧光色短袖孩子的合影，他们来自内蒙古乌海的一个研学团，这是孩子们出发时在乌海的留念。团里的44名孩子，本来将在研学团4位老师的带领下，在北京进行为期五天的研学活动。

家长们不停打听着消息，也有等不及的父母从内蒙古出发，直接开车到北京来接孩子。

8月1日晚上，邓华与从乌海赶来的家长在门头沟三家店火车站附近成功会合，一起商量从外围进入安置区的方法。但碍于路况复杂，塌方积水的情况又全都是未知，摸黑进入风险太大，家长们决定还是先守在车辆能到达的最近区域，等天亮后再做决定。

而“K396临时联络群”中与亲人失联的其他乘客家属们，也正焦急等待着这支“先遣力量”发回的现场信息。

临近1日晚上12点，邓华往群里发了一条语音：“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明天晚上六点可能铁路就抢修好了。”等着天亮的家属们遇到了接送抢修工人的大巴车，这批工人干了两天两夜，才回来。据他们说，目前计划是会在明晚六点通车，现在武警官兵都还在继续抢修，“快修到水峪嘴村了”。

8月2日凌晨3点，随着受灾地区通信系统的紧急修复，逐渐有家属接到了乘客报平安的电话，“孩子打的电话，没多说，手机快没电了，估计是让用仅有的电量报平安。”

门头沟的雨渐渐停了。一夜无眠。

8月2日凌晨5点，微信群里终于等到了确切的好消息：K396的乘客连夜开始转移，年轻些的乘客开始在武警一对一的护送下徒步离开受灾区。据微信群中最新消息，转运乘客将在斜河涧站、搭乘转运火车送至三家店站，部分旅客将送往北京丰台站。而行动不便的老人和孩子暂时留在原地，等待后续转运安排，住所和吃喝都能保障，随行军医也已经入驻了乘客滞留点。

据悉，8月2日早晨八点，第一批转运的328名乘客已经安全抵达丰台站。

（文中赵宇、刘冬、邓华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