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软收购动视暴雪背后：多方博弈与蝴蝶效应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 蔡姝越 上海报道

10月13日，随着英国市场与竞争管理局（以下简称“CMA”）的正式批准，美国互联网巨头微软收购游戏公司动视暴雪这场征程中的最后一大障碍也被彻底清扫。这桩价值687亿美元（约合人民币5018.9亿元）的世纪收购案，也在同日的晚些时候，被交易双方官宣正式完成。

这笔历时将近两年的交易，在最终完成之时，带给业界的冲击已远不如其在2022年1月最初宣布时那般轰动。但这两者的合并，势必将会对全球游戏行业的发展与竞争格局产生显著的影响。 

尘埃落定后，我们试图厘清：这笔从公布伊始便环绕着反垄断争议的交易，是如何过五关斩六将，最终顺利成交？并购完成后，双方的游戏业务又将如何互相借力？而在这笔注定成为游戏史上的一大里程碑的交易完成后，又将对竞争者和利益相关者带来哪些影响？

微软如何步步化解反垄断争议？

事实上，收购游戏厂商，对于操作经验丰富的微软而言并非难事。然而，比起此前75亿美元（约合人民币548.6亿元）就可以拿下Bethesda、id Software等工作室母公司ZeniMax Media的案例，微软若想一口吃下本就家大业大的动视暴雪，还需看各国监管机构的脸色。

在宣布收购动视暴雪后，微软遇到的第一个阻碍便来自其大本营美国。2022年4月，4名美国参议员致信美国联邦贸易委员会（以下简称“FTC”），对这笔交易提出了异议。 

彼时的动视暴雪，深陷职场性骚扰、性别歧视等负面指控，有近1000名员工甚至实名要求“弹劾”首席执行官Bobby Kotick。基于以上因素，这4名参议员认为，这笔交易可能会进一步剥夺相关员工的权益。

虽然这一指控并未切实阻止这笔交易的推进，但负责受理的FTC在未来成为了除CMA外，微软收购动视暴雪的另一大阻碍。

时间来到2022年7月，这笔交易的最坚定反对方英国CMA正式登场，于该月正式启动了对于这笔交易的调查。围绕微软是否会独占动视暴雪的“旗舰级”IP《使命召唤》、收购完成后是否会损害英国玩家利益乃至全球云游戏市场的竞争格局，CMA对微软展开了长达16个月的多轮审查。

此后，FTC和欧盟相继对微软提起反垄断诉讼和警告，一度令外界认为微软已被逼至墙角。另一方面，开弓没有回头箭，根据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以下简称SEC）公开的数据显示，一旦微软中断收购，其将要向动视暴雪支付最少20亿美元的违约金。

或许正因为终止交易的代价足够沉重，微软和动视暴雪在交易完成的最后半年中，为说服以上监管机构进行了紧锣密鼓的疏通及铺路工作。

如各国监管部门以及竞争对手索尼高度关注的《使命召唤》IP是否会独占的问题，微软总裁Brad Smith以及首席执行官Phil Spencer分别发文，强调即便微软和动视暴雪双方合并后，《使命召唤》系列（包括新作）还是会出现在除Xbox以外的游戏平台中。

而关于CMA、FTC共同关心的云游戏市场垄断问题，微软则选择了“自断一臂”。一方面，微软承诺将为云游戏服务供应商广开绿灯，向欧洲经济区的用户，以及为英伟达、优必达、Boosteroid等云游戏服务供应商提供长达10年的免费的内容许可服务；另一方面，微软也承诺不会购买动视暴雪的云游戏版权（包括新游戏），而是会在收购正式完成前，将其出售给独立的第三方游戏公司育碧（Ubisoft）。

以上举措成为了FTC的起诉被美国旧金山联邦法院驳回，CMA最终通过审批的决定性因素。历时21个月，经过全球各国监管机构重重审查，微软最终成功将动视暴雪纳入麾下。

值得一提的是，微软在云游戏业务上的退让虽说不致命，但可能令其感到“很肉痛”。

一名长期关注微软动视暴雪并购案的游戏行业从业者向记者表示，虽然整体来看，云游戏业务在全球游戏市场中占据的份额不高，但微软的订阅制服务Game Pass与云游戏是高度绑定的。“微软收购动视暴雪的原始动机，也包括让‘暴雪全家桶’丰富Game Pass的第一方游戏库，对微软后续吸引更多用户订阅甚至提价均有好处。但目前动视暴雪的云游戏业务已经出售给第三方育碧，对微软来说实则少了一笔重要的潜在收入。”该从业者指出。

各有所求，各取所需

回看交易双方，和绝大多数大型并购案相同的是，微软和动视暴雪在推进合作的过程中，均秉持着“各有所求，各取所需”的原则。

对于收购方微软来说，动视暴雪是其游戏业务“弯道超车”的重要助力。随着这笔交易被宣告正式完成，微软也超越了日本游戏厂商任天堂，成为收入仅次于腾讯和索尼的世界第三大游戏公司。  

交易宣告落定的当天，微软首席执行官Phil Spencer便在微软Xbox官网中发表了标题为《欢迎动视、暴雪、King的传奇团队加入Xbox大家庭》一文，以庆祝这笔交易的顺利完成，同时对外表示，动视暴雪旗下的几个拆分部门（动视、暴雪、King）中的游戏将会陆续上线Game Pass（微软的游戏订阅制）和其他游戏平台。

此外，文中还附上了一支精心制作的庆祝影片，以走马灯的形式展示了其“收购矩阵”——

除了大家庭的新成员，即动视暴雪、King旗下的《使命召唤》《暗黑破坏神》《糖果粉碎（Candy Crush）》等出现在了这支影片中，还有Bethesda的《辐射》《上古卷轴》，以及id Software的《毁灭战士（Doom）》等老面孔一齐现身。

虽然动视暴雪表示，《暗黑破坏神4》以及《使命召唤：现代战争3》这两款新作预计将于明年加入Game Pass，但这并不妨碍微软第一时间向外界宣告，动视暴雪旗下产品成为它旗下的第一方大作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微软的游戏矩阵 图源/微软Xbox官网）

另一方面，微软之于动视暴雪而言，可能也是唯一够格的“金主”。单从687亿美元的收购价格来看，就已相当于微软2021年全年一半的现金储备，而动视暴雪也正需要这样惊人的“钞能力”来扶持公司运营。

据媒体报道，微软目前已宣布对动视暴雪启动未偿债务的交换要约，将发行本金上限36.5亿美元（约合人民币266.9亿元）的新票据及现金，对其发行的任何及所有未偿还票据进行交换。简言之，在这笔收购已经顺利完成的当下，作为动视暴雪母公司的微软已经开始着手偿还动视暴雪遗留的相关债务。

值得一提的是，即将于2023年年底卸任的动视暴雪首席执行官Bobby Kotick，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这笔交易中的既得利益者。SEC公布的相关文件显示，如果动视暴雪或其附属公司（包括微软）无故终止了对某位指定高层的雇佣，或者指定高层因“正当理由”辞职，则需按照规定给于“金色降落伞”补偿（即目标公司被收购的情况下，公司高层管理人员无论是主动还是被迫离开公司，都可以得到一笔巨额安置补偿费用）。

这意味着，即便在不计算Kotick手中持有百万动视暴雪股份的情况下，他也可以从此次离职中收获高达1459.2万美元（约合人民币1.1亿元）的补偿费用。

（动视暴雪中高层人员被遣散或主动离职后各自将获得的“金色降落伞”补偿 图源/SEC文件）

收购完成后会带来哪些“蝴蝶效应”

尽管微软反复承诺不会对动视暴雪的IP进行垄断，但双方的合并，对于游戏业务与微软全方位对标的竞争对手索尼来说，仍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坏消息——在这笔收购完成后，索尼引以为豪的第一方以及独占优势，均会被间接削弱。

此前，在CMA对微软收购动视暴雪启动调查之时，索尼作为首要竞争对手，便曾通过CMA对这笔收购的推进施压。

CMA认为，微软可能会通过“扣留”索尼旗下游戏主机PlayStation中和动视暴雪相关的内容（尤其是《使命召唤》系列），以阻止索尼通过主机游戏平台或平台内游戏订阅制与其竞争。此外，CMA担心微软可能会通过独占动视暴雪提供的内容，将其与微软的“生态系统”相结合，以超越谷歌、亚马逊和英伟达等竞争对手。

在此前巴西经济保护管理委员会（CADE）对微软暴雪收购案的审查中，索尼作为重要的问询对象之一，也曾向CADE表示，除动视外，目前还没有其它游戏厂商能创造出能与《使命召唤》分庭抗礼的游戏IP，一旦它加入微软的游戏库中，将令其它厂商无力与其竞争。

不过，在微软持续推进收购动视暴雪的进程中，索尼也未停下收购的脚步。除了在此前陆续收购《漫威蜘蛛侠》开发商Insomniac Games、《光环》开发商Bungie等工作室，近期还被前SIE旗下游戏工作室Bend Studios开发者AlexSmitk爆料，称索尼可能会收购日本游戏公司万代南梦宫（BANDAI NAMCO），具体计划将在下一个财年公布。目前，索尼官方对此说法并未进行回应。

除了竞争对手索尼的反应，在国内，动视暴雪与网易的“分手”风波，在前者投靠微软后，是否会有后续进展，也成了外界高度关注的话题之一。

据此前报道，上海网之易网络科技发展有限公司就暴雪娱乐有限公司违反系列许可协议在上海提起诉讼，要求退还3亿元欠款。该案还涉及《魔兽世界》等国服代理游戏相关协议中，包含多个偏向暴雪单方权益的不平等条款，相关条款的合法性、可执行性存在巨大争议。 

在动视暴雪成为微软的全资子公司后，这起纠纷后续将如何解决？对此，上海大邦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游云庭律师在接受21记者采访时指出，游戏公司之间的欠款纠纷很多时候不一定是单纯的欠款，可能当中也包含着违约之类的内容。“比如账面上，暴雪公司欠网易3亿元分成费，但实际上也有可能暴雪会主张网易没有履行，他们之间授权合同中的某些条款，给他们造成了损失，所以才不支付这笔费用。”他表示。

不过，游云庭也向记者指出，这种情况下如果其经济情况有改善，比如动视暴雪找了微软这个“财大气粗”的收购方，就有可能会在诉讼或仲裁当中和对方和解，支付这笔费用。

也有观点认为，虽然暴雪在中国自寻下家始终无果，在这笔收购完成后，微软会要求财务问题缓解的动视暴雪重回中国游戏市场，届时与网易再度恢复合作关系或者寻求其他合作方也不无可能。